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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月光(36)

作者: 橙小月 阅读记录

今年是我大学毕业的第五年。两年前,我离开大都市,到了一个很普通的二线城市,做金融民工。这份工作,挣钱上倒是还不错,但自然免不了累,加班到九十点钟是常态,个别时候会拖到后半夜。说是“民工”,并非自谦,有自己的道理。

昨天出差,我再次回到大都市去,这里已经没了什么熟悉的人——当初的朋友,基本都去到京城了,很多后来慢慢也少了联系。我承认,我不是一个很会维系友谊的人。学校举办的同学聚会,我也总因为忙着挣钱没空去,找各种理由推脱开来。

在进入大学前,我对自己说,我希望过上平淡的生活,可以养活自己和家人。现在我可以很骄傲地说,这个理想已经实现了。我安于现状,不想给自己再制定什么特别高远的目标了。

在大学里,我身上发生过很多事情。我遭遇过老师的性侵,被卷入过一桩特别的案子。我的父亲杀了老师,入狱,去年出狱。我想让他安安稳稳过一下退休生活,但他不愿意,闲不住,总要往外跑去做点什么。卖水果,看大门……我管不住他,就随他去吧。

该怎么形容曾经的那些日子呢。

最开始,我进入黑夜,怀疑人生。这是你们可以想到的。在每一个涉及性侵的新闻里,你们几乎都能读到当事人这样的情绪。一切美好的东西都被抽离干净,我们不得已而为,我们没有倾诉的渠道。虚与委蛇,好像真的是唯一的选择。

但还是有一些人相信我,陪伴我。感谢爸爸,感谢阿楠,感谢刑侦队长,感谢当时的很多人。

在那段日子里,我遇到一个人,姑且取个代号,叫他C先生吧。

C先生是我报道那天认识的第一个人。遇见的时候,我很狼狈,摔了个大跟头。他说,我很像某个电影演员。这是第一次有人说豆芽菜一样的我像电影演员,后来还有个人说这事,就不提了。我去找过这个演员的照片,她好像叫Serena,脸和我有些像,但她比较高挑。而且,显然是比我要好看很多的。当我在前置摄像头里看到自己的脸,我会宁肯闭上眼睛。哈哈。

不知道为什么,他坚信我们非常相像。就像不知道为什么,他喜欢我,甚至在出了那件事后也没有改变。也许,有些事情就是玄学,说不清道不明的吧。

C先生说,即使发生了这件事,他也会陪着我过去。

他做到了。我向这件事告别,它在我的生命中翻篇,不再来。

他是一个很守承诺的人。做到这一点太不容易了,我在后来的日子里越发体会到这一点。

我们一起去过大都市的很多地方。

我第一次知道,小巷里会掩藏着物美价廉的照相馆。

酒吧有那么多喝不醉又好看的特调。

大都市附近有能看到漫天星星的雪场。

还有,他最喜欢的运动员是肖恩.怀特,人很帅,U型池比赛非常迷人。

慢慢地,我开始尝试一些新的东西。滑雪,单板,音乐,游戏,其他……至少,不单纯地把自己困在课本里。

我可以在大都市里自由穿梭而不迷路了。甚至,可以领着昔日的同学闲逛。不过,去的都是他领着我去过的地方。

过去我觉得自己是个特别无趣的人,但后来我学会了那么一点点的幽默,在如今的应酬里有时会用得上,也算是个实用的技巧。

有时候我会有一种感觉,他带着我成长,度过了对我来说最关键的岁月。

我经历过校园恋情里堪称标配的一切。

比如,一起吃早餐,陪对方上课,从早到晚黏在一起。

比如,女孩坐在男孩的后座上,碎花裙子摇摇摆摆,风一吹飘起来。女孩揽住男孩的腰,头靠在他的背上,车过去就带起来一阵风……

我们曾经觉得,会一直在一起。

不,不是觉得,是坚信。

可是,如果你想听一个丑小鸭变白天鹅,最后和王子在一起的华美故事,那很抱歉。后来我们分手了,在毕业之前。

他是要回到京城的,而我不会。我们并不会为彼此放弃那么多,谁都没想在这个节点上退让一步。

这个理由,和绝大多数在毕业季分手的情侣并无二致。它像是积累的矛盾和二人落差的□□,也像是一座突如其来的大山横亘。所以说,经历过特别跌宕起伏的事情,不意味着后面细水长流的考验就都微不足道。这是一件很感伤的事,但也没有办法。

临别的时候,C先生说了一句很熟悉的话。保护好自己。

我的爸爸也曾经这样说过。

我说:祝你万事如意。

他笑了。

后来我们几乎没有联系过。最开始逢年过节,还会发祝福的短信。模板的那种,有时改一改人称,有时不加人称。

后来,我丢了手机,通讯录空了,于是短信也没了。毕业的时候,微信并不盛行,我没留相关的联系方式。于是,也就不再联系了。其实,找到方式很难,可联系断了,也就是断了。

前些日子,阿楠来我们城市演出,我们吃了顿饭。她很含蓄地提到C先生,他找了新的女朋友,处的挺好,可能快要结婚了。阿楠以为,我放不下,所以劝我,该继续新的生活。

其实并不会,我祝愿C先生幸福,他是很美好的人,应该有足够与之匹配的未来。我的单身不是因为怀念,只是因为忙,以及没想到该以怎样的方式对“家庭”这个很郑重的词负责任而已。

又或许在心底里,多少还是有些自卑的影子吧。

其实,那之后工作很忙,我并不会那么频繁地想起C先生。他好像变成了一个遥远的词汇,变成停留在茫茫长夜里的月光。可现在,我距离长夜,早就渐行渐远了。

只是昨天,当我在大学的校门前驻足的时候,我才想起来很多曾经的事情。

也许是看到熟悉的老师从坡上匆匆走下去。当然,老师并不知道我是谁。

也许是看到女生帮男生把自行车从坡底下吃力地推上去。真的,不明白学校选址的意义。

其实出示校友卡的话,进门是没问题的。但我最后没进去。只在坡顶上这么安静地看上一会儿,就足够好了。

愿我们都能保护好自己。

愿长夜不再来。

如果长夜非要将临,也请上天给我们打一盏月光,聊以慰藉吧。

——《igirl》特别专栏:匿名故事

20X8年 6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