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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妾掌家(卷一二三四)(4)

作者: 白糖罂 阅读记录

席临川听得称呼,微微一凛:“看来聿郸兄不是为私交来的。”

他说着接过长弓,搭了箭瞄向箭靶,又续一句:“若有公事,该换个地方谈。”

聿郸听言轻笑,话语悠悠:“有时候公私难以分得那么清楚。”

“聿郸兄有话直说。”席临川放了箭,一箭中靶,又搭了下一支箭。

他是有兴趣听一听聿郸会说什么的,上一世的这个时候,他也听说有个赫契富商费尽周折想要拜会他。彼时也同是战事将起,他一腔热血全投在保家卫国上,便未答应见他。

这一回,是因心知一切与上一世一样,多了些闲心,好奇起这位巨贾为何想见他来。又是重活一世,有心活出些不一样来,当听闻此事时就点头应了。

“比如……”聿郸略作沉吟,一顿,又说,“战事算得公事,但战火纷飞影响了在下的生意,就不算私事了么?”

席临川没有说话。

“这样的‘公事’没有人能逃开,何不先行制止?”聿郸挥手让旁人退下,走近两步,又道,“大将军是您的亲舅舅。在下打听了,大夏的皇帝陛下有意让大人随大将军一战——大人想一想,早些年两方交战之时,因战获罪的将领少么?一不小心便贬为庶人甚至斩首、一世英名尽毁,大人何必?”

“啪。”席临川又一箭放出,刺得远处的靶子一响。他稍睇了聿郸一眼,眼中蔑意不远,口吻亦带讥嘲,“阁下消息灵通,只是找错了人。于在下而言,若能换来家国永安,自己的命委实不算什么。”

“谁的命不是命呢?”聿郸循循善诱地继续说着,“便拿侍中大人您来说——若此战成名,而后一战再战,终有一日战死沙场,这阖府家眷下人如何?”

席临川神色一滞。

“干什么跟荣华富贵过不去?”聿郸观察着他的神色变化笑道,“大将军早年出身不济,战功显赫方得今日荣耀——但大人不同,您的舅舅是大将军、您的姨母是当今皇后,您何必为旁人拚命?”

席临川沉然未答,稍低头,又取了支箭,继续搭弓。

“府中泰半婢子都当得起一句‘如花美眷’。”聿郸的语气明快几分,带了些许笑侃之意。而后正了正色,续言又道,“可是大人……如今她们视你若神明,你若战死,她们又会念你多久?”

席临川陡然一阵恍惚。

好像迎头重击,把盘踞心头一夜的愤然重新激了出来。

他切齿未言,深吸一口气,不由自主地也向周围看去。目光很快便寻到了那张熟悉的面容——她离得并不远,就在十几丈外的廊下倚柱而坐,离得远了些,看不清神色,却并不妨碍他一眼便识出那就是她。

“你若战死,她们又会念你多久?”

聿郸这句话与他而言犹如利箭穿心一样。

在头七之前,他的魂魄一直飘着,看到长阳城中一片哀伤,军中同样。

而后,他看到她出了府,没有带太多银钱,策马出城。

很快便有人来接应,一看装束便知是赫契人。他随她一直到了边关,却没有再跟下去——他看到了汗王的手令,纳她做了侧妃,这就够了。

他没能为百姓换来家国永安、让一众将士死不瞑目,断送这一切的人,却仍旧可以享半世荣华。

拜他所赐。

“……侍中大人?”聿郸察觉了他的神色异样,不解地唤了一声,席临川却没有理会。

席临川胸中闷得愈加厉害,似乎一直压抑着的凛然恨意与懊悔顷刻间再也抑制不住,如同洪水决堤般汹涌倾出,撞得一切清醒不再。

神思恍然,他猛然侧身、持弓、搭箭、放箭,动作快到聿郸尚未反应过来,便见红衣已然倒地。

聿郸大惊,连忙回头看去,廊下已然乱作一团。

人不少,却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会出这般变故。神色各异地慌乱着,没有人敢擅自做主喊出一声“去请大夫”。

“大人您……”聿郸愕然看向他,他面色阴沉地静了一静,眼皮轻一颤,强自摒开油然而生的不忍,声音冷静:“是个做杂役的。”

言外之意:生死无妨。

红衣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被暖黄色的光晕晃得神思恍惚。

眼帘上仿佛坠着千斤,费劲了力气都睁不开。身上也酸软得难受,喉中干得生疼,下意识地想撑起身倒水喝,却是刚刚一动,胸口便痛得连眼泪都激了出来。

她倒抽了一口冷气,疼痛中终于将眼睛睁了开来。四下看了看,房中没有别人。

手抚上疼痛不止的胸口,低眼一看,看到伤口处缠着的白练。隐隐约约透出血来,一片殷红。

她的目光在血色中渐渐冷了。

不知昏睡了多久,但昏睡之前的事情,她是完全记得的。天知道那席临川发什么疯,突然一箭射了过来,她毫无防备,胸口一阵剧痛,便重重向后栽了过去。

听到扶住自己的绿袖在惊吓中喊得声音都不对了,听到周围一片嘈杂。她想说话,身上的力气却一分分消失得很快,她张不开口,说不出一个字,只觉疼痛中自己的眉头蹙得松不开来,呼吸变得费力而虚弱。

极度的恐惧中,周围倏然一静。

她逐渐模糊的神思被这突如其来的安静激出两分清醒,好似有人走了过来,在几步外的地方停下,然后,她听到一句……

“死了就葬了吧。”

是席临川的声音。

没有那晚对她说话时的那么分明的厌恶与恨意,这句话听上去平平淡淡的,寻不到任何情绪。如此不在意人命的态度,随意得可怕。

门声轻响,红衣打断思绪望过去。

刚进了门来的绿袖一怔,遂即一阵惊喜:“醒了?!”

她手里端着一只檀木托盘,托盘中置着碗碟,显是来送饭的。

红衣便欲撑身坐起来,可还未使什么力,就被胸前的伤口疼出了一身冷汗。

“别自己动。”绿袖忙道。说着脚下走得快了些,将托盘搁到案上过来扶她,面上蕴着笑,说出的话很有些没心没肺,“足足睡了四天,我还道你醒不过来了,真是命大。”

第五章

红衣没有说话,接过她端来的粥碗在手里捧着,沉吟了好一会儿,问她:“绿袖……我当真没得罪过公子么?”

绿袖一愣。旋是摇头,叹息道:“真的没有,我还能骗你不成?这回……这回大概是一箭射偏了,也非针对你。”

“你信么?”她看向绿袖,多多少少觉得有些好笑,“说是‘射偏了’,你信么?我听到他随口就说‘死了就葬了吧’——如只是失手射偏,会冷漠到这个份上么?”

看到素不相识的人命悬一线都总要勉力救一救,对自己府上的人,无情到这个地步,简直就像是盼着她就此没命一样。

这几日显然也是没有找人来给她看伤的。止了血而已,这么重的伤口就在眼前,一点药味都嗅不到,端然是没用药。

这是让她自生自灭。

“红衣,我们在贱籍……”绿袖说了这样一句,咬一咬唇,劝得万分艰难,“命本就不在自己手里,你就……别再执着于这个了。公子不喜欢你,你日后便躲着他一些就是,攒一攒月钱,到了够给自己赎身的时候,让他放你走……”

红衣呼吸微窒,第一次切身感受到了书上所说的“封建时代,奴仆多没有人身自由”是什么意思。

这份因不平等待遇而生的愤然与莫名其妙遭受不平等待遇的迷茫,在醒来后的第二日转为了沁骨的恐惧。

大约是身子太弱又着了凉,从夜里开始,她咳嗽咳得越来越厉害,每一次咳嗽都会牵动伤口,疼得一夜未眠。

黎明破晓的时候,已是前所未有的虚弱。一呼一吸变得轻微,气若游丝地维持着,继而感觉胸中发闷,已然缺氧了。

这么咳下去不是个事。红衣不缺生活常识,很清楚感冒转成肺炎有多容易,因此丧命的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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