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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命(41)

那人笑说:“危险倒是不危险,也没人会去偷死人对吧?就是地方偏僻了点,之前找的人熬不过半年就吓跑了。倒不是我说,乔念是瞎子,最适合这工作了,瞧不见,不怕。”

李翠皱眉纠正说:“是盲人。”

那人笑笑:“是是,盲人,盲人。”

“我做。”乔念说,“有口饭吃就好,我阿娘就不用这么苦了。那义庄在哪里?”

“不远,就在渠山。”

&&&&&

乔念有活做了,虽然离得不远,但是从家里走过去,对一个看不见的人来说,却太漫长了。

李翠特地去把路上的大石头挪到一边,把一些能填的坑都填上。每天傍晚她从地里干活回来,就领着乔念去义庄。送他到了那就急忙赶回来,把地里剩下的活都做了,才回家做饭。到了一大早,又去义庄接儿子回家。

乔念知道阿娘辛苦,不想再让她这么送。这天傍晚出门,他说:“阿娘,我可以自己去。”

刚从地里回来的李翠没放在心上,说:“等阿娘洗好手,领你去。”

“阿娘,我真的会自己走。”乔念说,“这几天去的时候,我记步数了。走几步就拐弯,走几步就上坡,走几步进大门口,这三天来回的步子我都记了,只要步子迈得一样大,不会走错的。”

李翠不放心,听儿子语气坚定,就答应了。

乔念拿着棍子出门去了,李翠悄悄跟在后面。

儿子走得很慢,但如他所说,哪里拐弯,哪里上坡,哪里下坡,就连中途碰见个水坑要迈大点步子,他都记得。

李翠很欣慰,儿子为了生活,为了照顾她,已经很努力了。

第二天一大早,李翠起床就去了义庄,跟昨天一样,悄悄跟在他背后。儿子依旧走得慢,可依旧走得稳。

到了第三天晚上,李翠又打算要跟,乔念说:“阿娘,你跟了我两天了,知道我可以自己走了吧?以后不要跟了,你好好睡觉,不用担心了。”

李翠愣神,问:“你知道阿娘跟着你?”

乔念说:“知道。”

瞎子的耳朵总是特别灵敏,他当然知道阿娘不放心,在跟着他。就算他听不见,也知道阿娘会跟着。

李翠犹豫了很久,还是答应了。

连续过了半个月,乔念每天都准时来回,没有任何问题。

李翠终于放心了。

但过了没多久,乔念的脸上多了些伤,李翠问他,他说路滑摔了一跤。断断续续三四次,李翠又没忍住,远远跟在后头。

离开村子后,乔念的脚步明显慢了下来,走得很小心,很警惕,似乎在防备着什么。

天黑了,李翠借着月色看着背影小心翼翼的儿子,很心疼。

走到半路,突然草丛里跳出几个孩子,将手里的东西砸向乔念,围着他喊“瞎子瞎子死瞎子”。

乔念挥着手里的木棍,但一个人也打不着,一个东西也敲不开,就这么站在原地,被那几个孩子扔着东西。他不敢走,怕乱了方向,乱了步数,等会去不了义庄,是要扣工钱的,晚饭也赶不上吃。

“滚!”李翠冲了出来,抓了地上的棍子追打他们。

孩子跑得很快,一会就没影了。

李翠看着儿子脸上的伤,拉着儿子的手哽咽说:“我们不做了,回家吧,阿娘养着你。”

“阿娘。”乔念说,“去哪里都一样的,找这活不容易,人家肯要我已经很好,我不能赚大钱,可是至少能养活自己,他们管我两顿饭,全是米饭,不是粥水,还有菜,过节还有两片肉。”

李翠强忍眼泪,答应了。回到家里,李翠没有哭。

哭没有用,她早就明白这个道理了。

李翠一夜未眠。

第二天一大早,乔念回来就听见阿娘在院子里劈竹子,劈了一片又一片,他在旁边问:“阿娘你在做什么?”

“给你做个灯笼。”

乔念笑了,扯得脸上伤疼,他说:“瞎子打灯笼吗?”

“是盲人。”李翠纠正说。

“嗯嗯。”乔念困了,进屋里睡觉。

等李翠进屋去拿绳子,就见桌上放了一碗饭。儿子又没吃早饭,每天都留着给她,连菜也没吃一口。义庄管两顿饭,晚上和早上,这么饿着肚子睡觉怎么能行。她默了默,去拿绳子还有灯油。

晚上乔念要出门,李翠把灯笼交给他。

乔念怕被人笑话,不肯要,他懂事,但到底是个少年,自尊心最强的时候。李翠说:“天黑,我怕别人撞着你,拿着吧。”

乔念只好接过来,拿着灯笼去义庄。

从村里出来,走到半路,心又忐忑起来,怕那些孩子又冲出来。

但今晚意外地没有。

他明明听见他们躲在草丛里了,结果都没有出现。

乔念很吃惊,不知道他们怎么这么乖巧了。

到了义庄,正有人抬着担架进去,一瞧见乔念就吓了一跳,说:“乔念你差点把我们吓死,我还以为见鬼了。”

“什么鬼?”乔念问,“我像吗?”

那人说:“你不像,但你手里的灯笼像啊。你提个什么灯笼不好,偏提个人形灯笼,刚才一瞧,我以为有鬼在山里飘来飘去,吓人。”

乔念忽然明白为什么阿娘非要让他提灯笼了。

阿娘白天在院子里捣鼓的,就是这个灯笼吧。他执意要做这个活,可阿娘不放心,他又不让她陪着,所以阿娘想了这个办法,做盏可怕的灯笼,像鬼魅一样的灯笼,这样那些孩子就不敢靠近他了。

乔念鼻子一酸。

阿娘……

&&&&&

有了这个灯笼,那些孩子被吓了几回,再也不敢在路上埋伏了。乔念的脸上身上也没有再落下伤,在义庄里提着这灯笼也吓人,安全可靠。乔念就一直将灯笼带在身边,晚上互相陪伴。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母子两人的日子终于好过了起来,不富裕,但至少能填饱肚子。

就是外头乱,越来越乱。

偶尔会有各种军队从渠山外头路过,但进村子还要一段路,暂时还没有被骚扰过。

乔念十八了,可以成家的年龄。李翠托了媒婆说亲事,媒婆很直接地说:“这事我可得说好了,好人家的姑娘呢,是找不到的,健全的姑娘也甭想了。你儿子要是有其他毛病还好,但眼睛瞧不见,问题可不是一般的大。”

李翠一一点头,她知道的,没奢求太好的姑娘。乔家穷,有姑娘肯过来她都高兴。

但没有姑娘乐意过来。

兵荒马乱的,跟着个瞎子,到时候真跑起来,跑都跑不动。更何况乔家太穷,乔念又没有别的兄弟帮扶,嫁过去一辈子都要吃苦了。

李翠日盼夜盼,也没有盼来个儿媳。乔念倒是不急,每天都提着他的灯笼去义庄,已经成了习惯,这种日子简单又满足。

他想再在义庄做几年,拿攒的钱找个师傅拜师学艺,他都想好了,比如可以做算命先生,比如可以捏泥人,或许还能学拉二胡。只要学了门手艺,阿娘就可以彻底安心了。

到了秋天,山上的果子都开始熟了。李翠一大早就背了竹篓子出门,跟乔念说:“阿娘上山摘点野果,要晚点回来。”

乔念应了一声,就去睡觉了。

睡到天黑他醒来,去义庄已经晚了。平时阿娘总是很准时从地里回来,他一听见动静就醒,然后起床洗脸。

今天阿娘回来得晚了。

乔念喝了桌上的粥,有点不放心,等了一会阿娘还是没回来。他怕义庄扣工钱,到时候阿娘又要难过,就点了灯笼去上工。

他守在义庄时,听着山林呼啸,很不安心。守到半夜,他终于忍不住回家了。

进了院子他就喊“阿娘”,可没有人回答。他心里慌了,又喊了几声“阿娘”,但还是没有人回答。

他怕了,跑去敲邻居家的门,让他们看看他阿娘是不是晕在了屋子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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