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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人之上(68)+番外

真是会说话,朕忍不住想。朕故意提起雍至的话,就是想看雍蒙的反应。但和之前一样,雍蒙依旧完美得不漏一丝破绽。若不是朕在朕的宗庙中见到了雍蒙的神主,指不定还要如何忌惮他。

可即便如此,五六十年后的事情也不能完全代表现在。

“这可说不好。像那本《后稷农书》,朕就浑然不知。”

这个话题已经荣登兴京城中的热门头条,人人都要提一嘴。虽然旁人听这话可能会联想到别的含义,但朕觉得,既然雍蒙能公开献书,那就一定已经准备好了应对各种状况。最容易的办法莫过于不动声色地打太极,把这件事往轻里说……

雍蒙果然停顿一瞬。但再开口时,他并没采取如朕所想的方式。“陛下想听臣说实话么?”

“四哥如此说,是个人都想听实话了。”朕又笑,心里却不是很肯定——今日什么情况?难道雍蒙就等着个单独面见朕的机会坦白?毕竟,若雍蒙没这个打算,他完全可以把《后稷农书》继续藏在手里?

事实证明,朕猜对了。因为雍蒙张口便是:“《后稷农书》,臣本是预备献给父皇的。”

这……

就算朕想装风轻云淡,两人也都知道不可能——

朕即位至今,满打满算也就五年;雍蒙近十年前开始搜集《后稷农书》,从时间上反推,确实是自父皇还在位时就着手了。

这还不是最关键的部分;最关键的部分是,时间点。不管是八年前还是九年前,那时的太子都还是太子哥哥,而且还是一个正缠绵病榻的太子哥哥。

如此敏感的节点,就算大臣们能想到雍蒙此举很可能有意皇位,也绝口不提;可雍蒙不仅提了,还点明他就是打算献给父皇……

“四哥。”朕开口,带着点不明显的警告。他一个说不好,朕就不得不处理他;而若是他不说,那明面上朕还能装不知道——说实话,就算朕还没完全信任他,也没到想治他个谋反之罪的地步。

雍蒙是个聪明人,自然知道朕这时候的称呼是给他的梯子。“但当然,这事没成。”他继续道,似乎完全不担心自己,“其中固然有未收集完成的缘故;可臣知道,陛下也知道,真正原因到底为何。”

若朕这时候还看不出雍蒙要堵一把大的,朕也用不着当皇帝了。“四哥,你这是兵行险着啊。”朕稍稍叹了口气。

闻言,雍蒙竟然微微一笑。“臣以为是釜底抽薪。”

隔着数步距离,两人的目光直直交汇。就在这片刻时间里,朕脑海中闪过无数与此相关的可能——是兵行险着还是釜底抽薪,部分取决于他的表态,最终则取决于朕的信任。“为何是现在?”

“若陛下想听假话,那就是因为陛下令臣出任吏部侍郎一职;若陛下想听真话,那就是因为除夕大宴。”

朕微不可察地眯眼。虽然雍蒙说是一真一假,但这两句都是实话,本质上完全相同——除夕大宴,朕收齐了天下的兵权,稳稳坐定帝位;也正因为朕早就有此把握,才会同意让诸位亲王出任实权官员。“魏王如此聪敏,难道就料想不到,朕听了你这些话,可能愈发心生忌惮么?”

听得“魏王”两字,雍蒙眼里顿时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光芒。“从谢相到慕容起再到松仁松赞,陛下待臣下向来仁德。故而臣以为,对臣曾经犯的错,陛下定然也可过往不究。”

这话乍一听很有道理,但这会儿是不够用的。“魏王又可曾想过,你与他们三个都不同?”朕不得不提醒他。更何况,松仁松赞若像他说的那样老实臣服便罢了;要是再有反意,定然必死无疑!

“臣当然知晓。”雍蒙道,难得一顿,“陛下总是称臣聪敏,然而陛下自身更技高一筹。既如此,臣以为,最好还是不要和陛下兜圈子。于陛下无甚好处,于臣更无好处。”

朕不由扬眉。这倒是真的——若是朕与他永远隔着面具说话,朕的疑心病下不去,而他怕是得不到一个好死。“可你既坦承有此意,朕就不得不担心,万一有个什么破绽被你瞧了去……”朕没说下去,而是故作为难地摇头,“说不定还是先下手为强更好,魏王说呢?”

虽然朕语气平淡,但话语内容完全相反,基本就是威胁。雍蒙却不惊慌,只定定注视着朕,半晌后才轻声问:“陛下会给臣留这个破绽么?”

这种问题,朕根本不用也不会回答。

雍蒙显然也知道自己问了件答案明摆着的事。“陛下不会,而臣同样如此以为。”他又一躬身,“既如此,臣愿为国效力、愿为陛下驱策,还望陛下成全。”

一时半会儿,朕没说话,雍蒙就一直保持着那个姿势,纹丝不动。过了约莫半盏茶功夫,朕才问:“魏王算准了朕不会处置你,是不是?”

雍蒙摇头。“臣只不过知道,如今朝中正是用人之际。”

他就差明说“因为我还对陛下有用”了,朕也没法再问下去。除去可能有的、坏的部分,好处确实是显而易见的。“今日之事,普天之下怕是没有第二个人敢做。”朕略有感叹,“魏王确实处处都与众不同。”

“陛下谬赞。”雍蒙复又抬头望向朕,“可不管陛下信与不信,臣确实认定陛下比臣更强。”

这话指代模糊,朕不由想,他到底认为朕有哪些地方比他强。诗词歌赋绝不可能,容貌气度八成也比不过,剩下的……他在特指谋算,还是在指当皇帝?

当然,雍蒙有收敛心思、从此忠心为臣的可能,也有虚以委蛇、其实在施计中计的可能。但还是那句老话,实权在手,朕倒要看看,他能翻出什么浪花来。

“既然魏王明白,那再好不过。”朕重新开口,“诸事繁杂,就辛苦魏王了。”

把话彻底说开可能确实更适合朕与雍蒙之间的关系,朕以后就用不着费劲想怎么和他交流。但还没轻松几个时辰,就有人进谏,要朕警惕雍蒙在朝中过于良好的人际关系。

这人显然不是谢镜愚,而是周不比。

“你真是……”朕简直要无语。上次对谢镜愚有意见,这次对雍蒙有意见,而且都正值风口浪尖上——怎么朕身边全是不怕死的人?“还记得你之前和朕说过的话么?”若是朕没记错,周舍人你刚到中书省的时候,明明还在帮雍蒙的!建议给亲王实权,也是你提的!

“臣当然记得。但此一时彼一时;臣那时没想到,魏王殿下交游广阔到如此地步。”说到这儿,周不比像是有些羞惭。

朕这会儿顾不得他是不是因为曾赴过雍蒙的宴席而感到后悔。“你不觉得这时候说已经太晚了么?”

“只要陛下有所防范,那就不晚。”周不比立即接口,“臣只是以为,几位殿下再如何,也绝不能越过陛下。”

其实朕明白周不比的意思。时过境迁,以前和现在是两回事。故而,周不比之前站雍蒙,这时候又反了过来。更准确地说,他的立场并没变过——就如同他说的,他一直试图从朕的角度考虑利害;但他掌握的信息没有朕多,判断就未免与朕的有偏差。

如此想想,朕便不像刚听到时那样没好气了。“朝中官员有所交游,实属正常;若是谁有逾越之举,朕会知道的。”朕这么说的时候,已经开始考虑如何将周不比往中书令培养了。品级提高,了解范围越广泛,建议才越有用……

“陛下圣明。”周不比立刻道,又仔细瞧了瞧朕的脸色。“陛下,您……”他突然有些迟疑。

“有话就说。”朕吩咐。有可能掉脑袋的话都说得毫不犹豫,还有什么可迟疑的?

周不比便说道:“陛下,臣怎么觉着,陛下嘴唇较往日有些不同?”

这话题急转直下到朕都不敢相信,以至于朕下意识地摸了摸。“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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