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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人之上(86)+番外

朕忽而明白了。

这就是所谓的负重前行。

谢镜愚已经做了最坏打算:若是雍蒙预备来个鱼死网破,他会把所有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他会变成众人眼里的佞臣,而朕还会是高高在上的明君。

“他是不是说,真有那天,他就会当众承认是他迷惑了朕,勾|引了朕,甚至强迫了朕?”朕每说一句,怒气就增加一分。不仅仅对雍蒙,也对谢镜愚——这俩人真当朕这个皇帝不存在了吧!

雍蒙本还打算说什么,闻言脸上血色尽数褪去,直至变成惨白。“陛下,您……”

看他震惊的模样,朕就知道朕猜对了。傻瓜,傻瓜,朕怎么从不知道谢镜愚那么傻!“他以为朕会让他这么说么?”朕简直要气急败坏。

“难道陛下开了后宫,却只是……”雍蒙还是难以置信。仿佛支撑不住,他猛地摇晃一下,往后扶住了最近的椅背,从表情到身体都摇摇欲坠。

后宫?

朕这才明白,到底是什么给了雍蒙威胁谢镜愚的勇气。朕是皇帝,三宫六院是常事,雍蒙觉得朕有了女人就会忘了男人也很正常。但他没想到也想不到,这件事居然是幌子。皇帝为一个男人做到这种程度简直匪夷所思,他这会儿估计三观都碎了。

但朕没法照顾雍蒙的心情,因为朕这会儿很生气,非常生气,生气到没办法找到一个恰如其分的形容。“雍蒙,你给朕记住——”朕连名带姓、毫不迟疑地甩下这句话,“再有下一次,自己收拾包袱滚去岭南道,这辈子都别想回兴京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有说不清楚的,这一章很清楚了吧~

第72章

虽然滚去岭南道听起来似乎只是贬官, 但事情可没字面上那么简单。

从兴京到岭南,不夸张地说, 至少三千里路。远也就罢了, 可怕的是后半程基本上是深山老林,遍布蛇虫鼠蚁,瘴气常年不散。年纪稍大一点或者稍小一点都吃不消, 正当壮年也是危机重重。

本朝明文规定,新官必须在三个月内到任,此间赶去岭南已经够呛;若朕把给雍蒙的时间缩短到两个月,就能妥妥儿让他在阎王殿上走一遭。至于要他死……找拨人埋伏在深林里假装山贼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若是做得再绝点,等尸体烂掉都不可能被找到!

故而, 皇帝贬你去岭南基本上等同于皇帝不在乎你的命,这是一个朝中众臣心照不宣的共识。再加上朕还说了句“这辈子都别想回兴京”——

这话有两个解释。其一, 雍蒙老死岭南道, 或者病死,差不离;其二,被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杀|手干掉,而后在某个犄角旮旯里无声无息地腐烂。

以雍蒙的脑袋, 朕相信他两种可能都能想到。

这是一个明晃晃的死亡预警,雍蒙再傻也不至于傻到听不懂生命威胁。他被带出去的时候简直失魂落魄,朕没去管他。至于宴席,朕自然是没了心情, 满脑袋只想立刻见到另一个当事人。

但这会儿已经太晚。没有八百里加急军情这样的借口,中秋前把谢镜愚叫进宫实在太打眼了。最快也得等到家宴结束才会妥当……

朕一遍一遍地劝说自己要冷静, 又大口灌了两杯凉茶,这才能勉强按捺住愤怒和焦躁,重新思考整件事——

首先是雍蒙。他显然彻底误判了情势,才做出了彻底错误的决定。他理所当然地以为朕只是一时新鲜,谢镜愚只是一时得了恩宠;却没想到事实完全相反。朕年轻力壮,还没有太子,劝谏朕远离男人、娶妻生子可算谏臣所为,更何况他原本只打算从谢镜愚那儿旁敲侧击。

所以雍蒙说他只是为了朕着想。

即便他确实有私心,也能完美地隐藏在这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下;除了朕与谢镜愚,谁都不会发现。

所以雍蒙说他不是那个意思。

朕隐约察觉,其后应该还有什么重要原因使雍蒙认为自己的想法可行、并让他真正付之于行动;但朕也发现,朕现在还没办法完全控制自己的情绪。一想起他朕就生气;朕明知道他的神主在朕的宗庙里,朕还克制不住地对他起了杀心,怒火扼杀了多少理智由此可见一斑。

要不还是先弄死他,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有一瞬间,朕脑袋里甚至这么想。死亡不过片刻的事情;就像被射中心脏的人基本活不过三息。朕的箭很准,准到绝不会让他多忍受一息的痛苦折磨。这也是朕在安戎城上射出三箭、却不看结果的原因——

死人而已,有什么好看?

但如果死人是雍蒙,那还是和一般的死人有点区别的。他可能死不足惜,朕也不见得找不到代替他干活的大臣;可他还是魏王,还是朕的手足。朕用了许多功夫才营造出朕宽待兄弟、皇室上下一心的稳定政局,再来一遍估计得花两倍时间不止;他一人值得朕毁掉如今的大好形势么?

答案是,谁都不值得。

谢镜愚不值得,朕自己不值得;至于雍蒙,更不值得。

想到这里,朕已经意识到,朕不能在这种情况下做如此重大的决定。雍蒙该受教训,他可能也该死,但都得等到朕能真正冷静清楚地推敲这件事之后。

既然多想无益,朕就不再想他,转而思考谢镜愚的所作所为。他不像朕,他肯定已经知道了有一段时间;在这段时间里,无论他和雍蒙明里暗里如何针锋相对,这会儿也一定把前因后果斟酌清楚了。

斟酌清楚的结果就是继续瞒着朕。

很好,非常好,朕忍不住开始磨牙。朕自然不会把那种隐约的杀心转移到谢镜愚身上;但这么严肃的问题,他只告诉朕“即便负重、也须前行”八个字?朕至少和他保证过两回,这就是他的回报?还是说,正因为朕给了他保证,他就觉得他理应替朕承担朕的责任?

不管怎么说,都要见面以后才能清楚……

约莫是朕在寝殿里走走停停得太久,刘瑾在外头看到影子,便端上热水和一个白瓷瓶。瓷瓶里是太医特意调配的安眠药粉,当年匈奴犯边的时候,朕常常要靠这个才能安稳地睡上一两个时辰。

老内侍八成以为朕失眠。朕本想叫他撤下去,但看着那个数年不见的瓷瓶,朕忽而灵光一闪。“顺王他们呢?”

“半个时辰前,几位殿下都出宫了。”刘瑾一脸不明其意,因为这个他之前汇报过了。

朕假装没注意。“这会儿到哪里了?”

“若是正常情况,诸位殿下应该都回到了府上。”刘瑾愈发一头雾水,“既然陛下担心,那老奴使人去问问?”

朕想听的就是到家这个答案。“不用。”朕摆了摆手,“给朕穿衣,朕要出宫。”

因为宵禁,半夜里的兴京城十分安静。步辇在路上无声无息,前后打着灯笼都像是幽灵出街。朕心急如焚,一路上掀了好几次帘布。好在谢镜愚贵为宰相,经常需要面圣,府邸几乎就在宫城边上。

等布辇抵达谢府门外时,大门已经点起了灯,照着底下零落几人。朕抬腿下辇,一眼就看见了最前头的谢镜愚。临时接到消息,他只披了一件大氅,从领口判断,他中衣都没来得及换。“陛下,”他一见到朕就向前走了几步,很是担心的模样,“是有什么急事么?”

朕只摆了摆手。“进去再说。”

十成十有秘密大事的样子,在场诸人莫不噤声。等到进了正堂、再挥退左右,朕才从袖子里掏出还温着的什物。

见它被朕摆上桌,谢镜愚彻底愣住了。“陛下?”他疑惑地问,“恕臣驽钝,这就是个酒瓶吧?”

“错了,”朕继续故作神秘,“是贡酒,而且是还热着的贡酒。”

谢镜愚显得更迷糊了。“陛下,”他不敢相信地问,“难道这就是您的……急事?”

听到那个可疑的停顿时,朕就对他竖起了眉毛。“怎么,朕突然想和你喝杯酒,这不算急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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