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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兄,别来无恙(84)+番外

苏礼铮端着茶杯,靠在沙发扶手上看着她,笑吟吟的在心里计算时间,对即将到来的节日充满了期待和喜悦。

然而总有别的事先一步到来,打乱原本就订好的计划, 甚至是心情。

下午六点,急诊科办公室依旧没有人离开, 太多的工作使得他们的下班时间一般都晚于规定的五点半。

苏礼铮一点都不着急, 因为朱砂也还要大半个小时才会下班,于是他便慢悠悠的开始检查学生写的病历, “回去罢,有错的一会儿我发微信给你们,明天来改。”

两个学生应了声好,然后转身就要出门去更衣室换衣服下班,可还没走到门口,洪主任就进来了,好似有话要说,他俩就又贴着墙根站住了。

“各位医生,刚刚接到通知,五点四十分在市三中门口发生了持刀伤人案,已经造成了十九名学生受伤,现在我院已启动一级急诊预案,我们科要承担起急救任务,不容闪失。”洪主任的声音低沉,面色严肃,眉头紧紧的皱着。

众人听了这话都有片刻的怔愣,随即互相看看,都看见彼此面上的沉重。

市三中距离省医院不过是隔了三个街口,正处于繁华地段,又是重点中学,师生人数都很多,事情发生时正值放学时间,必然会引起骚乱。

而惊恐情绪的迅速蔓延,又会引起更大的动乱,就像一个恶性循环,如果不能立即处理停当,受伤的学生未必只有这十九人。

一时间室内的气氛都沉静下来,凝重得像有低气压在头上,空气都快凝固了。

室外的救护车忽然鸣了两声笛,洪主任顿了顿,缓了一口气,语速却没有停下来,“现在我院除一辆待命救护车外,其余所有救护车将和市120中心一起参与抢救和伤员运送,由苏礼铮医生担任队长,随时保持与医院的联络,除随车医师外,其余医生全部原地待命,准备接收患者,全力以赴进行抢救,好,出发!”

随着他的话音落地,苏礼铮随意点了林平儒和陈泽一起出门,又另带了三名第三年的规培生。

他们在门口和外科的同事汇合,以每辆救护车配备一名驾驶员、一位担架手和两位随车医师的阵容,从医院大门鱼贯而出,左拐,驶向事发地点。

正是下班晚高峰开始没多久,又遇上了事故,从省医院去往市三中的路上堵满了车子,像一个个排列整齐的盒子。

苏礼铮的车在最前头,他坐在副驾驶座上,皱起眉望着前方的车流,当机立断的拿起了播音器。

“这里是120,前方路段发生事故,伤员情况严重,亟待救援,请大家让一让,让一让。”急速的声音透过喇叭清晰的传到前后左右,像是刺头空气的尖锐的针。

绿灯适逢其时的亮起,苏礼铮很快就看见随着他的声音往两旁道路让开的车辆,拥挤的车流中间艰难的让出了一条路来。

当车辆从这条路上疾驰而过,他一边继续喊着话,一面看划过车窗外的每一辆车,车速太快了,他其实看不准那些车子,却忽然有些热泪盈眶。

这个他出生并且长大的城市,在用这种方式让他感知它的人情冷暖。

车子很快就到达现场,市120的吴医生已经在现场了,他刚给一个受伤的孩子做完包扎,看见苏礼铮他们,立即就告诉他们:“情况非常严重,除了持刀伤人,还发生了连环车祸。”

苏礼铮举目四望,周围都是乱哄哄的人群和刺耳的哭声,十几个孩子倒在血泊里,到处都是触目惊心的红。

不需要他说什么,林平儒等人已经红了眼,沉默着冲了上去,带上手套跪在地上开始抢救伤员。

有人在大声喊:“110呢,110在哪里!”

还有人在哭叫:“救救我孩子,120呢,有没有医生啊,他还有一口气,求求你们……”

苏礼铮跪在地上,喘着粗气用力做着心脏按压,一下又一下,像是按着极其微弱渺茫的希望。

他眼前闪过无数的画面,有祖父去世时他站在床头无声的哭泣,有朱昭平葬礼上朱砂憋得通红的眼,有第一次抢救失败后满怀的挫败……

根本不敢去想,这样年轻的生命到底怀着怎样的恐惧和绝望离开这个世间,也许他们曾经抱怨作业太多父母太严,也许也憧憬过以后要去哪里去做什么,可是从今往后,这些抱怨和憧憬再不会有。

四十五分钟后,他按压的这个孩子还是没有任何起色,没有呼吸,没有脉搏,散大的瞳孔也没有回缩,种种迹象表明,抢救失败了。

他无奈的叹了口气,直起身来,沉默片刻后站起来鞠了个躬,转身招呼担架员来抬人,因为有警方的介入,遗体需要先运回医院。

转身时,苏礼铮看见旁边有一个女人哭着晕了过去,也不知道是不是刚才那个孩子的家长。

额头上有汗水滴下来,像是滴进了眼里,他觉得眼睛有些潮湿,抬起手臂用白大褂袖子擦了擦。

现场的救援很迅速,所有的伤员都被送到了距离市三中最近的省医院,急诊科的每个人都在忙碌着,气氛愈加的凝重。

苏礼铮随着担架车进入到急诊大厅,护士们过来接手推车,他摘了手上的手套扔进一旁的黄色垃圾桶,招呼着两个学生,“去抢救室。”

这一晚,急诊科抢救室里的每个房间都亮起了红灯,走廊上灯光亮如白昼。

朱砂在下班前接到原地待命的通知,紧接着就有病人通过绿色通道直达检查室门口,技师的片子很快传过来,她屏气凝神的盯着屏幕,以最快的速度发出报告,病人立即就被送进了手术室。

这是在市三中事故中受了车祸伤的病人,也是到此时,医院上上下下才得知,因为持刀伤人案引起的恐慌,当时在现场的学生都如惊弓之鸟般乱跑,试图离开事发现场,又因学校地段繁华车流拥挤,这才发生连环相撞的车祸。

晚上七点三十分,朱砂终于做完了所有加急的检查,松了口气往楼下急诊科走,她不用多想就能知道,苏礼铮定然是在抢救病人。

她从安全楼梯下来,走进急诊科后门那条长长的走廊,走廊的尽头是一扇门,门后就是抢救室,从那扇门往右,是急诊大厅和办公室。

心里忽然一紧,这种时候,走过去之后会看到哭天抢地的一群人罢,她想。

还没走到尽头她就停了下来,她站在原处,内心有着软弱和无力,一种回天乏术的无能笼罩住了她。

她的左手边是个洗手间,一个女人靠在门上,胳膊抬了起来,脸压在胳膊上,呜呜的啜泣着。

旁边应该是女人的家人,正面无表情的看着水龙头的水一直流。

水流发出了哗哗的欢快的声音,朱砂却觉得里头涌动着无尽的绝望。

她忍不住后退了几步,然后咬咬牙又继续向前走。

那扇门的门口,蹲着三个男人和两个女人,还有个和她一般大的女孩子站在门边,他们都不说话,沉默的望着那扇门,看着那门开了关,关了开。

每开一次,他们就动一次,像是想了解里面的情况。

门又开了,有个小护士小跑着出来,片刻后拿着器械又进去了,此时有个女人忽然站了起来,开始嚎啕大哭。

旁边有个男人立刻站了起来,凶巴巴的吼了声:“哭什么哭!”

然后他转过身去,用力的捶着墙。

朱砂低了低头,觉得喉咙有些疼,又有些喘不上气,她抿紧了唇,突然加快了脚步从他们旁边走过,径直往办公室走去。

从始至终,她都不敢去看他们,哪怕只是一眼。

她怕看到他们红得像血的眼,怕看到他们因为痛苦而变得扭曲的神情,更怕看见他们脸上深切的绝望和哀伤。

那些生命已经凋零或可能凋零,在他们如花如诗的青春年月里,所有的梦还没做完,所有的憧憬还没开始,所有的理想还没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