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94)
夜深人静,方南低着头清洗毛巾,脸盆里一片刺眼的红:“你说我是不是应该去寺庙烧个香?今天这条命纯属是老天爷保佑捡回来的。不是那会儿我调座椅往下躺,那颗子弹正好打我脑袋的位置。”
“对不起。”小田抿了唇,突然道歉:“是我考虑不周。”
对方突然这么正儿八百的道歉,搞得方南都不好意思继续后面的话了——
您老人家不是斩钉截铁说不会出动狙击手吗?还说枪械风险忒大。
“这不是福大命大嘛。”方南想随意的挥挥手,结果甩了病号一脸水珠子,还得自己讪讪的用毛巾去擦:“你再厉害也不是神算子吧,哪会知道对方出什么招数?”
小田坐在椅子上,神情有点沮丧。年轻人的那种垂头丧气特别简单,嘴角微抿着,眉梢耷拉着,脸上每一寸皮肤都写着别惹我烦着呢。又好笑又惹人怜惜。可是另一方面,二十出头的小田还带着那个年龄特有的朝气,愣头愣脑的,青涩到不懂圆滑是什么。这样孩子气的表情,晃的枝头的花朵都蔫了。
方南看不下去了。伸脚踢了踢椅子腿:“哎你干嘛啊这是,我还没感谢你帮我躺枪呢,还有后来拽着我逃命。我跟你说,我爸会说一句话,该井里死河里死不了。咱这条命阎王爷还没到时候收呢。再说了,生死有命,谁还不都得难逃一死?哎说的我这个累,还得我开导你……”
田齐雷很快收起了外露的情绪,扯了扯嘴角:“谢谢你。”
“不客气。”方南很得意的挑眉毛:“你觉得我是不是可以去社区做个主任什么的,专门调解家庭纠纷开导年轻人?我觉得我行……”
“谢谢你帮我保住了脚丫子。”小田诚恳的抬眼看着他:“真的。”
方南一脸噎得要死的神色:“我真是瞎了眼了,居然会觉得你可怜。”
小田到底年轻人,喜怒哀乐都浮在脸上,何况他也不屑于掩藏。
眼下成功给方南下了套,乐得他肩膀直抖,一边疼的皱眉一边还忍不住笑:“逗你太好玩了……哎呦疼……”
“疼死你活该。”两人这么打着岔,下午那些令人畏惧不安的惊魂一点点消散了,情绪稳定很多。
小田自己把胸口腰腹擦了,后背够不到,还得让方南来。
方南一边擦,一边啧啧称赞:“小田你这肌肉练得真不错啊,一点不浮夸,还特别有力好看,跟那种泡健身房的就是不一样。”
田齐雷小声嘟囔了一句:“别乱摸……”
方南先是一愣,接着笑的弯了腰:“操,你当我吃你豆腐啊?小破孩毛都没长齐,夸你两句就上天了。”
“胡说什么?我就是怕痒!”结果不成想小田对他这句话反应特别激烈,小青年涨红着脸霍的转过身:“你说谁毛没长齐?比比看?!”
毛巾被他一撞,直接掉到了地上。
方南一边弯腰捡毛巾一边摇头:“年轻人呐,就是沉不住气。”
小田不依不饶,站起身打算单手脱裤子:“来,看看谁毛没长齐?真是笑话!”
“小田。”方南淡定的看着他:“你确定要在我面前脱裤子?你们直男思维哥俩儿比比大小这很正常,可你别忘了我是弯的。”方总促狭的眨眨眼睛:“我要是有反应了,那不是很尴尬?”
这下年轻人连耳朵都红了,窘迫之中带着点恼怒,胡乱的挥着手赶人:“你快出去快出去!”
放下手里毛巾,转身出门。卫生间大门关上那一瞬间,方南实在憋不住,闷笑着蹲了下去。
解气。总算扳回一局了哈哈哈。
☆、第七十六章
接下来几天还算风平浪静。
田齐雷的身体很健康,伤口恢复的速度近乎野蛮,不过四五天,小青年就扯下了方南最初用来固定伤口吊着的绷带,虽然那绷带本身弄的也不怎么样。
只是看的方南心惊肉跳,总觉得这么不拿自己身体当回事,将来肯定出问题。
出了枪击事件,小田眼下陪他上班也不现实。方南想了想,索性给公司里几个中层干部安排了工作,自己在家休假。
这个假期之所以能休起来,其实完全得益于丁子明。
早些时候两人说要出去玩,方南一直在赶手头上的工作。
结果出去玩的伴儿没了,还得苦命的窝在家里照顾病号。
有小田这么个又毒舌又麻烦的伤患磨着,方南一时间都没精力去悲伤郁结失恋的事情。
年纪大了,感情上的波折稍一牵扯就是伤筋动骨的疼,愈合还特别慢。
这么说来也是庆幸。
丁子明被强压着回了S市,一开始每天都固执的电话短信微信的飞过来,方南则是视而不见,不接不回不看。
他怕自己看了心软,会忍不住冲动做傻事。
三十的人了,不能再那么任性妄为了,何况还是性命攸关的事情。
一个礼拜之后,丁子明不再无时无刻的持续轰炸,倒是养成了每天三通电话,三条短信三条微信的习惯,持之以恒,还挺有规律。
有时候信息内容短,直接浮在手机屏幕上,那些字不可避免的就入了眼进了心。
“特别想你,中午点的外卖,没你做的一半好吃。”
“南南你真狠心,你不觉得这样很不公平吗?”
“睡不着……两点了……想念我们床头那只熊。”
方南卧室的床头,有只巴掌大棕色的毛绒小熊,两人出去买笔记本时候,丁子明看着好玩买的。当时还被方南取笑为少女心爆棚。
在一起的时候,反倒是方南经常在睡前摸摸那只熊,又乖又萌的,就像丁子明。
方南有时候会想,自己是不是就是那种传说中注定要孤独终老的人。他大概不会再碰到像丁子明这样的人了。对他好,简单直接,一心一意,孩子气。
三十岁的感情跟十八-九岁不一样,不再那么要死要活天崩地裂的。可是一旦没了,一点点加着砝码,难受是经久弥新不断累加的,不容易忘不容易放。心里什么地方越来越重,什么地方又是空落落的,倦的每天睁开眼不想爬起来。
没有任何念想。对,就是这个吧。
活着,没奔头,没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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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田在方南家里的几个窗口装了一些小东西,作用大概就是警报器之类的。
既然不出门,就得防着那些暗处的人闯进来。
方南不是不怕,不过经过了大雨天那天的失态,他也回过了劲儿,心底里那股坚韧和倔强反弹回来,有点豁出去的烦不了。
出事的第二天醒来,方南睁开眼看着静悄悄的屋子。除了庆幸自己还活着之外,脑子里竟然浮现出个念头。他是不是应该给丁子明写点东西?
万一自己躲不过这一劫,背着黑锅去死总是不甘心。
此刻想来,他是多么的接近凌梓樾的思维模式。想让对方知道,又怕对方知道伤心。尤其写信留言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操!
当然方南最后啥都没写。初醒时候那点软弱和感伤很快被小田的各种要求驱逐出脑海,再无踪迹。
——今天喝骨头汤吧,你赶紧在网上下单,中午就能炖;
——你帮我挤个牙膏,我左手挤不好,掉两次了;
——没事别往窗口晃,嫌自己命长?三十六楼就安枕无忧了?
方南特别郁闷,原本觉得小田是上天派来拯救他的,结果发现这厮是颗黑心糖果,剥开令人感动的外衣,里面又咸又辣。完全就是上天派来折磨他的。
偏生人家为了保护他受了伤,再气也得忍着。
两人面对面坐在茶几那里喝骨头汤吃包子——方南已经快要吃恶心了,田包子乐此不疲。
那颗方南生平第一次做手术取出的子弹就那么炫耀般的摆在茶几正中,闪着金属特有的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