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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动护花铃(6)

作者: 不知南 阅读记录

绮里溪看着她的神情,眼中划过一丝了然,笑道:“我猜,你定是好奇我的身份,是也不是”

她微微睁大了眸,吃惊过后一声笑,“先生都猜到了。”

“我知道你在好奇什么,也知道你在顾虑什么。”他继续为自己斟满了酒,也不看她,盯着酒杯中的清泽水色,眸色深远。

“我可以告诉你的是,我对你并无恶意,也不属于宫里任何派别的人。我祖上世代隐逸,此番入宫,纯属做客。至于为什么救你嘛——”他似是想到了什么,微微一笑,“大概是我心本纯善,不忍看你落难。”

一番话,萧轻雪听明白了。没有深究的打算,只是弃了酒杯直接拿酒壶,与他的一碰。

“先生,我先干为敬。”

他没有制止,看着她仰头直接灌起了酒。

罢了,今晚,就由她去吧。

萧轻雪从未灌过如此多的酒,酩酊大醉踉跄着从台阶上爬起,看着眼中重影的绮里溪,咯咯笑着挡去他的相扶。

天旋地转间,脚下不知被什么一绊,整个人向前扑去。

没有疼痛,恍惚中,好像有一方温暖包围了她。

那是她贪恋的温暖。

一定是梦罢……

她眼皮愈发沉重,脸上带着微微满足,陷入黑甜之中。

梦中,她又重回到那个星空月夜的高丘上,跟一个男子并肩而坐,畅谈着胡汉一家。

他眼里流淌着星光,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璀璨,他看她的眼神宠溺,泛着柔意。

月色下,他们嬉戏打闹。

交缠的影子,最终,相拥在了一起。

他说,他要成为一个英雄,一个独属于她的,盖世英雄。

……

萧轻雪是被灵苏唤醒的,醒来时,她犹望着大白的窗外微怔。

抚上眼角,似乎还带着微微湿意。

她眼中尚残留一丝怔忪,好像恍恍惚惚中,有人轻拭过她的泪,亦曾温柔地抚过她的面庞。

“灵苏,昨晚,有谁来过么”

灵苏一脸疑惑的看着女子,“娘娘,昨晚您喝多了,是绮里先生送您回来的,临走前,还吩咐奴婢给您上药。”

说着她言语里有一丝欣喜,“娘娘今天的气色看着要比往日好,肿也消了。”

“是么……”

萧轻雪喃喃,随即又郑重提醒她,“以后娘娘这称呼,万万不可再唤了,你直接唤我名字吧。”

哪知小丫头吓得直接跪了下来,“奴婢不敢。”

萧轻雪上前扶起她,落寞语气中带着自嘲,“傻丫头,如今除了你,还有谁把我当做一个主子还是直接换名字吧,这样,我也自在些。”

萧轻雪从来想不到,有朝一日,她会从高贵的公主沦为下等宫女。

干着与下人无异的活,吃着粗食,她再不养尊处优。

也正是这些经历,让她真正走近了底层的生活,设身处地的了解了这一层的艰辛悲哀与无奈。

或许,这也是她未知生命中的一段宝贵财富。

李长卿大概想不到吧,他对她的羞辱,却反倒磨炼了她的心性与意志。

酷暑,愈发难耐。

大靖皇帝诏下,将携皇后及一众近臣亲侍赴行宫避暑。

当灵苏火急火燎的来知会她们也在随侍之列时,萧轻雪还在院内洗着一堆脏衣。

“主子,你赶紧打扮打扮,这次机会难得,咱可千万别错过了。”

小丫头在私下无人时,虽不再唤她娘娘,却还是坚持唤着主子。

轻雪拗不过她,随她去了。

不同于灵苏的激动,轻雪专注手中的活,将脏衣冲了,拧干,然后又将一件件衣物晾于竹竿上。

“主子,你怎么一点也不开心这多好的机会”

萧轻雪掸着湿衣,漫不经心,“这是什么开心的事么”

灵苏看着女子一脸的痛心,“主子,咱们有机会接近皇上了,万一他见着你能重新恢复位份呢”

轻雪终于停下手中的活,看着急切的灵苏,平稳的语气没有丝毫波澜,好像亦能让躁动的心平复下来。

“我问你,这旨意是谁下的皇上还是皇后”

灵苏一下被她问住,“这,有什么分别么”

闻言,轻雪淡淡一笑,“是没什么分别,一样的要我们成为众矢之的而已。”

“主子,奴婢不明白。”

“陪同去行宫这么大的荣耀,后宫众多妃嫔都盼不到的殊荣,唯独我们这两个冷宫的宫女还能沾光,你觉得他们意欲何在”

经她这么一分析,渐渐悟过来的灵苏一下跳起来,“那我们怎么办不去了”

“你觉得,这由得了我们么”萧轻雪复又晾起衣服,“只能步步谨慎,且走且看了。”

灵苏皱着眉不说话,看着阳光下自顾晾衣的女子,清风掠过她的发,青丝撩过她的眉眼,竟让她有一种平和宁静的味道。

那种平和,仿佛是对世间的一切再无甚上心。

她安静,却也更疏默。

这种转变,灵苏不知是好是坏,只能默默在心里留心。

出发前的准备,总是繁杂。

从京都到行宫,耗费在路上的时间差不多就要一个月。

出发那天,全朝文武百官在城门口跪送御辇,铁甲骏马,旌旗飞扬,山呼万岁。

扈从延绵几百里,驰道上跪满了百姓,一路相送。

那种震撼,让随行的萧轻雪心头震然,她长久未出宫,竟不知,外面已是天翻地覆的变化

不是残垣断壁,而是一片欣欣向荣。汉人,胡人,随处可见。

他们欢呼,他们雀跃,他们载歌载舞。

这一切深深冲击着萧轻雪,她父皇在世时都无法做到的盛景,他,真的做到了么

真正的,汉胡一家

透过重重的人群,她遥遥望着前方的金辇,眼中,第一次泛起幽晦的复杂。

晚上,队伍随地扎营。

轻雪去河边汲水,回来时,火堆旁已经坐了绮里溪。这家伙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只鸡,正支着木棍在烤。

旁边的灵苏一脸的垂涎欲滴。

“你这样明目张胆的来,无事么”

虽然知道他是皇帝的上宾,可这样混迹于宫女之中,她不免有些担忧。

他给她一个别担心的眼神,扯了鸡腿,一个给她,一个给灵苏。

“丫头,我帐中还有些好货,速速取来。”

灵苏意动,却有些犹豫的看着轻雪。得到轻雪的默许,她这才欢喜去了。

火堆里间或爆出呲啪的响声,轻雪添着柴枝,一时静默。

“今天,你都看到了吧”

他率先打破沉默。

她搅着炭火的动作一顿,轻轻嗯了声。

火光映照下,女子的面容忽明忽暗。

绮里溪朝着背后的树干慢慢靠下,望着星空喟叹了一声。

“是不是心里挺复杂”他挑眉看她,“短短不到五个月的时间,他竟能做到如此。”

她的语气里听不出情绪,“你想说什么”

“你应该发觉了吧百姓,是健忘的。”

她沉默,良久,放下手中的柴枝。

“可我忘不掉。”她抬眸看他,脸上的疤痕在此刻变得醒目,“也不能忘。”

气氛一瞬窒漠。

直到,有一群宫女慌慌张张的打破了安静。

“今天的水是谁打的”

萧轻雪起身,“是我,怎么了”

“你真是大祸临头了,皇后娘娘喝了那水泡的茶之后身体不适,皇上正在责问一干人等呢,你赶紧的。”

轻雪皱起了眉,“赶紧什么”

“还能干什么当然是去皇上的营帐认罪,赶紧的,耽搁了我们都得掉脑袋!”

“我陪你去。”

绮里溪在这时起身,却被轻雪拒绝,“你留下安抚灵苏,我怕那丫头乱来。”

留下话,她便跟着宫女急匆匆走了。

该来的躲不掉,带她来的宫女给了她一个自求多福的表情后便慌张退下了。

帐内,烛火明亮,气氛却有些沉默。

案桌后的男子正批阅着奏章,似是没看见底下跪着的萧轻雪。

他没开口,她亦不敢出声。

心里,却有些疑惑。

不是责问一干人等么怎么只有她一人

“过来。”

正思忖间,上面的人淡淡吩咐了一声。

轻雪一愣,以为是错觉,直到他再次重复了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