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庶女(68)

阿妤弯身,轻声,“那……我们不要住客栈了好不好?我知道城郊最近有一间鬼屋在卖,价格很便宜。玉台,我们买下,去住那里,好不好?”

谢玉台心神乱起,盯着她。阿妤笑容可掬,带着那么明显的讨好意味,以为他看不出来吗?她身上有谢明台留下的银两,还有谢八郎的令牌,怎么会筹不到钱?他那么了解她!

“玉台,”她又叫他,轻轻摇着他的衣袖,有点儿撒娇,“我给你做饭,给你洗衣。你生病了,我给你抓药。城里人太多,你晚上总是睡不好。如果买了房屋,那里就住我们两个,好不好?”

谢玉台别眼看窗外:买间房,就两个人住吗?

他心跳加速,血液滚烫,竟有点儿回到少年时的感觉。那时候,他最想的,就是可以和阿妤成亲,可以和阿妤有自己的房子,日日在一起,也没人闲话。

那个时候,她还不会撒娇。是他拉着她撒娇,是他不停地求她。可她那时总说,没有成亲,他们不应该住在一起。所以他才想要成亲。

现在,什么都乱了。明台说,如果他不接受阿妤,阿妤真的无处可去了。可是阿妤、阿妤——你为什么还要给我希望?你不知道希望后的失望,有多可怕。

☆、5959

玉台最终没有提出反对意见,但也没说好。阿妤却默认他已经答应下来,心里十分高兴。能和他在一起,即便被人说两句闲话,她也能受得了。虽然以前,玉台是见不得别人说她一句不好,现在却总是冷眼旁观,不在乎她被人怎么说道。

阿妤高兴地换了新衣裳,拉着玉台一块儿去找主人买房子。一路上,她拉着玉台的手,挑小路走。尽量不让人碰到玉台的身,尽量不让那些无辜者中毒。因为玉台现在,看到别人中毒,是不会好心地提供解药的。

阿妤和主人谈价,主人是个三四十岁的男人,本来想把这鬼屋早些卖出去。可他一见阿妤这个小姑娘长得漂亮,顿时有点儿起色心。阿妤背对着男人在看屋子,男人的眼光就贪婪地在女孩儿身上看来看去。突然感觉一道寒光射过来,大夏天的感觉屋子特别冷。他猛回头,就见外头屋檐下站着的戴面具的红衣青年,冷冷看着他。

窗外知了叫的声音特别聒噪,红衣青年冰着目光盯着男人,却扬手往外一撒,院中的蝉鸣声立即消失。啪嗒、啪嗒,男人眼力好,看到屋外树头落下一只只死去的夏蝉。红衣青年勾唇,眼里有一抹讽刺的笑,寒气渗人。

男人吓得后脊背出了一层汗,往后退两步,踩着破烂木砖,差点被绊倒。

阿妤回身,谢玉台身上的冷气立马消失。谢玉台目光从男人面上移开,心不在焉地继续看外头的风景。听到阿妤奇怪问男人,“咦,你很热吗?要不要我们出去谈?”

“不不不不不!”男人呆呆的,见外头站着的红衣青年动了下,更是吓得结巴答话。再不敢对阿妤露出一点儿不恭敬的态度,“姑娘你开个价,合适的话我就把房契交给你们了。”

“啊。”阿妤惊讶,她以前在街头打听时,明明听说这家主人很难缠。怎么现在却这么好说话?她见男人一边说话一边不停地往外瞅,外面自然站着玉台。阿妤心疑玉台做了什么吓着这个男人,却也不好在这个时候开口。

完事后,阿妤收好房契,见那个男人落荒而逃。才站到玉台旁边,问,“你做什么了?他怎么吓成那样?”

玉台很少专门回头看她,他那个眼神,让阿妤脊背升一层寒气,不禁屏住呼吸。谢玉台抬手在她面前比划一下,讥诮着问,“你真的不考虑毁容吗?”

“……为什么我要毁容?”阿妤后退两步,靠在门上。真怕他的手伸过来,在自己面颊上做什么手脚。她为什么要毁容?以前年少时,玉台希望她长得丑,她可以理解。那个时候,玉台怕她离开他。可是现在——他分明不害怕她离开,为什么要再次纠结着让她毁容这个问题?!

谢玉台怎么可能告诉她刚才发生了些什么?他见阿妤害怕地盯着自己,心头烦,随口胡诌,“做美人皮啊。我喜欢绘妆你不知道吗?那些假皮多无趣,用真人的脸皮,做出来的妆容才是绝色。”他说完,就往外头走。却没有听到阿妤跟上来的步子,心里诧异,他回头看,阿妤还立在原地。

漂亮的姑娘站在屋檐阴影下,漆黑的眼眸盯着他。入了夜,黑暗在她身后延伸,谢玉台只看到阿妤的影子。站的远远的,并不向他走过来。她面色雪白,眸子黑沉,只沉默而悲伤地看他。

谢玉台一时心慌,“你站那里做什么?还不过来。”

“谢玉台,”阿妤开口,她几乎不连名带姓地叫他,“你真的在做美人皮?你被胥丽华养大,就变得像她一样扭曲吗?她伤害了你,你就要伤害别的人?你要杀一个人,我拦不住,请你一刀解决,而不是让人的余生,像你一般的痛苦不堪。”

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

谢玉台心里惊跳,觉得害怕。阿妤从来没用这样的眼神看过他,他从来不记得她有这种眼神——安静,冷漠,失望,透着死亡气息。他喉咙干涩,却还想挑战她,“那又怎样?我就是喜欢折磨人怎么样?我就是变得扭曲怎么样?你现在觉得接受不了我了吗?你现在才觉得接受不了!”

“我最不愿的,就是你变成另一个‘胥丽华’。自己的失意,拿别人的人生为代价。你可以心里阴暗、可以痛恨、可以报仇,可是不应该去折磨无辜者,把伤害转移到无辜者身上。”阿妤轻轻说话,面上流泪。她难过地看着他,“如果你变成胥丽华那样的人,我会杀了你。这一定不是我的玉台。”

“那谁是你的玉台?谢明台么?你去找他好了!”谢玉台大声喊,冷冷看她。他看到阿妤流泪,心里更痛恨:你有什么好哭的?我什么样子,和你有什么关系?你真当自己是圣人,想拉我出去?你少自以为是了!

“你提他做什么?提他做什么!和他有什么关系!”阿妤哭道,伸手背擦去脸上的泪痕,哽咽着说,“我喜欢的是你,你总那么疑心做什么?”

“你口口声声说喜欢我,又何必介意我变成什么样子?”他冷笑。

“我就是介意!”阿妤哭得头晕,扶着廊柱摇摇欲倒,“因为我喜欢你,我才那么介意!我什么都能接受,就是不能接受你变成胥丽华。你改过来好不好?不要再像胥丽华对你那样、去折磨别人好不好?你改过来好不好?”

她一遍遍地哭着“你改过来”,谢玉台迷惘地看着她。他没有见过阿妤哭得这样惨,几乎晕过去。因为喜欢,才介意。因为喜欢,才不愿意他滥杀无辜,不希望他双手沾上无辜者的血。因为喜欢,相信天地循环和因果报应,而不愿他以后痛苦——这都是因为喜欢。

她站得远远的,哭得惊惶。夜色在她身后蜿蜒,是一个迷离悲哀的世界,她那样的伤心。一个人最难过的事,莫过于要与自己曾经的爱人为敌。将她的内心折磨得死去活来!

“我没有、没有……没有变成第二个胥丽华,”谢玉台哑着嗓音,一步步,慢慢走向她。他削瘦的身影,在她泪眼中一点点清晰,“我骗你的,阿妤。没有美人皮,没有搓骨断筋。我没那么坏——我受过的苦,不会选择报应在别人身上。我没那么坏——”他站到了她面前,伸手,轻轻擦去阿妤面上泪痕,动作那样轻柔,声音也那样轻微,“我没那么坏——所以,你不要哭了,好不好?”

阿妤啜泣一声,在他手碰到面颊时,泪掉得更凶。她垫脚尖,扑进他怀里,搂紧他的腰。谢玉台被她带的往后退两步,后背靠在柱上,发出巨大的声响。他抬手,慢慢扶过她的肩头,双手收拢,一点点搂住了她。抬头,一弯明月挂在空中,大地罩在银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