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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公主的旧情郎(300)+番外

李将军下令:“所有人都下去!去拦住他们!”

让他们意外的,是这场突击战,打成了持久战。从白天到入夜,很长时间,赫连平那里没有突围出去,他们也没有杀了郁明等人。且比起赫连平这边,郁明那边伤亡的人更加惨重。李将军面上隐怒,他努力压下心头的火,下令更多的士兵去进入树林。

他们八成的军队都进了林子,只有二成的人留给了赫连平。赫连平那方,夏国皇子一直在看情况。敌军这么明显的人数变动,让赫连平心思一动,一下子便猜到他们是在郁明那里吃了铁板。赫连平很吃惊:怎么,过了这么长时间,他们都没有发现我不在郁郎那里?

但他很快想到不可能。

更大的可能,是郁明那里,也是敌方的目标。

赫连平心一沉,猜到了郁明那里的压力不比自己低。然情势危急,已经无暇他顾。雪下了一天一夜,随着夜浓,谷中气候变得更冷。敌方可点火照明,赫连平这边不敢。厮杀冲阵,也许是逃出去的唯一机会。回头看着地上茫茫白雪,赫连平低声吩咐手下人:“天黑了,到我下令的时候,所有人一起往外冲。不必管我了。”

扈从吃惊:“殿下!”

赫连平心生悲凉之意,走到此地,郁明他们去牵制敌人,然敌人与己方的数十倍差距,岂能那般容易追赶?留在他身边的扈从只有十来个人,十来个人都围着他,目标太大。敌人有火,他们的希望太小了。反而分开逃,也许有一线生机。

这个时候,他只能在心中祈祷郁明那里无事,他已经管不了那么多。

野间深夜,精疲力尽间,他们听到寒夜中鹞子悲鸣。他们抬目去看,见鹞子拍翅,穿行如电,低压着云层飞过。悲鸣呜咽声阵阵,赫连平抬头看了良久。想那鹞子凄鸣,寒冷孤夜,倒真称景。

赫连平静静看着满天鹅毛雪花,怔然道:“各自逃生吧,不必回头。”

鹞子在云端飞过,下方火光丛密,鼓声如擂。鹞子惊鸣,拍打翅膀,绕过丛林高树,向远处的云翳群飞去。鹞子声清,在众人的耳膜边擦过。丛林中打斗的双方,却谁也无暇他顾。

白雪映面,天地阒寂。

他们的人不断地减少,不断地退路走。这漫漫长林,却像是看不到尽头,好似毕生也走不出去一般。

郁鹿紧紧地搂着他父亲的脖颈,生平第一次,他如此紧密、如此依恋地由郁明抱着他。不挣扎,不好奇,不无趣。他们纵行穿梭,来回反杀敌人间,郁鹿听到青年急促的心跳声。他听不到父亲呼吸凌乱,但父亲的心跳,是他第一次听到的这么剧烈。

这种激烈,让郁鹿心生恐惧。

从白天到晚上,郁鹿一直处于惊恐中。他平时再调皮捣蛋,也只是一个五岁的小孩儿。他所经历的,不过是阿母太严厉,阿父太潇洒。他心心念念的,不过是今天不想去读书,明天想从阿母眼皮下溜走出去玩。他统共才五岁大,他却在一晚间,看到了这么多的死人。

周围的叔叔们一个个掉队,一个个再也没有跟上来。郁鹿拥有他母亲那般敏感的心灵,近乎过目不忘的记忆力。他能清楚记得每个叔叔的脸,每个叔叔倒在雪地上,身体被那些刀剑刺穿,鲜血肆流。

对面的人数好多,好像一直没有结束一样。

而郁明就带着他,边逃,边反杀。这片林子是谷地中唯一能勉强掩藏行迹的地方,郁明这些扈从方逃出了林子,又重新退了回来。四面环山,四面山上皆向下冲来兵马,一片平原上,他们根本没有反抗之力。

敌军死了一批,又来了一批。敌军人数太多,他们的将领也不在乎,直接用这些人命,来换他们的命。扈从们谨记他们要争取多杀敌人,自己这边的敌人越多,赫连平那边才有更大可能逃出去。

一夜之间,两地厮杀。

郁鹿难得的乖巧,他紧抱着郁明脖颈,手指碰到青年后颈上大动的筋脉。青筋跳跃,每一动作,都牵制着生死。郁鹿知道父亲习武出身,知道父亲的大刀“望山明”很厉害。然郁鹿总想着,再厉害,能有多厉害呢?回到家,你不还得听我母亲的话吗?

习武有什么用?

身怀名刀有什么用?

他睁大自己澄澈懵懂的眼睛,趴在青年肩头,去看青年的侧脸。多少次近距离的厮杀,敌人的刀剑几乎与他们擦过。几寸的距离,青年身手凌厉迅疾,那把长刀在他手中,每出手一次,必收割一片人。

郁鹿想,这就是习武的作用了吧。

身有绝世武学,在别人想杀你的时候,你有反抗的机会;

身有传世名刀,当这把刀出时,刀尖向上,你可以保护自己在意的人。

而郁鹿就是被郁明这般保护着的。从他三岁起,郁明几乎不怎么抱他了。李皎说,男孩儿三岁后受父亲影响多,该多跟着父亲学习。郁鹿跟着郁明玩疯了,因郁明根本不在乎幼子如何疯玩。李皎很气恼,重新将郁鹿拽了回来自己教导。郁明也无所谓。

郁明在教儿子像个男子汉一样,他不喜阴谋诡计算来算去,他不会对郁鹿说教;但他的言行,都在告诉郁鹿,一个男子汉,应该是什么样的。

起码,是不会讨抱的。

而郁明再次抱起幼子,是在今夜!

敌人的追赶迫在眼睫,郁鹿心中茫然。他不知自己和父亲能不能走出去,他却已经感觉到父亲的体力在快速消耗。哪怕武功高手,在车轮战后,在长久得不到休息时,也要撑不住。

郁明的手臂颤抖,窝在他怀中的郁鹿立刻感觉到。小朋友张皇抬头,着急看向郁明。

一敌人从前方飞来,一敌人从后扑抱。长刀在周身划过一圈,再有人从侧方来,郁明一脚将人踹上半空。刀锋卷起的雪浪,将人再次推开去。身边有其他扈从得空上前,替郁明挡了再次的攻击。郁明退后,稍作喘息。

面前林子倒了一地尸体,被雪轻飘飘覆上。众人喘着气、扶着树,只觉精神高度紧张,再听战鼓声,不觉心中凸跳。郁明眼观八方,只觉再一路兵马赶来。

他心中算着人数,暗暗沉下。郁明沉声:“走!”

晚于郁明两个呼吸,其他扈从也先后听到了脚步声。他们心中惊骇,没料到敌人追的这么快。众人飞身上树,无奈冬日树枯,无绸叶掩藏。他们在树上跳跃,转移,争时夺刻,希望逃得离敌人再快些。

纵树向上时,郁明身子一顿,手臂再抖了下。郁鹿差点从他怀中滑下去,幸郁鹿机灵,抱紧他的脖颈。而郁明缓了一下,才继续抱紧幼子。

风如刀刮在面上,郁鹿声音怯而抖:“阿父,你是不是手疼了?”

他眼里含着一汪泪,想要去看郁明的手臂,无奈却看不到。

郁鹿知道,他父亲是习的左手刀,父亲早年右手受过重伤,之后就不怎么用了。从小到大,李皎耳提面命,教育过郁鹿无数次。李皎天天跟郁鹿耳边念,要他不许碰郁明的右手,要他不能让郁明用右手抱他。郁鹿跟着母亲,给父亲的右手上过药;他也见过医工给父亲的右手开药,叮嘱诸多细节。

长年累月的念叨,李皎培养出了郁鹿本能的习惯。

郁明左手用刀,“望山明”就拿在他手中;他右手抱着郁鹿,时间短些尚无碍,时间长了,他的右手腕就开始酸痛,开始变得吃力。李皎是个做事非常认真的人,这些年,有她悉心照顾,郁明的右手已经不怎么痛了,平时也和常人无恙。但筋脉断过一次后,再生出来的,终归不如先时。

一阵阵熟悉的刺痛感从手腕间传来。那刺痛感,最开始时如针扎,郁明尚能忍受。这种细弱的痛,是身体在提醒他消耗过度,他应该给右手休息的时间。可是郁明怎么可能让右手休息?他右手,抱的是自己的幼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