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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门闺秀与杀手(105)

她忍着不耐,等着这个老人起来。

但看着看着,见他始终不紧不慢地烧着纸钱,卫初晗不觉问,“你家有人过世了么?你在给谁祭拜?”

“哦,姑娘误会了,小老儿家中人过世,坟墓是不会置在这里的。这是我一位故人的坟墓,十年前,小老儿不小心害了他,害得他与女儿分离,惨死山间。小老儿很是后悔,可他当年只在家中借宿,我连他姓甚名谁,都不太清楚。于是,他死后,我偷偷藏了他的尸骨,只能在这里给他立个无字墓。年年祭拜,只望他地下有灵,能谅解小老儿当年的错误。”

卫初晗心中大震,久久不语。连洛言的目光,都重新投到了老人家身上。

这时,老人已经烧完了纸钱,老老实实磕了几个响头,颤巍巍站了起来。他两手扶着膝盖,身体慢慢向上,洛言二人注意到,他的腿似乎不太好。

老人祭拜完了故人,正要领着这两位客人回家去。却听那少女忽地开口,“且慢。我与这位、这位……这位前辈颇为有缘,能在山间遇到,我也该、也该……拜一拜他。”

她话说得磕磕绊绊,甚至说到“这位前辈”时,眼中已经噙了泪光,声音哽咽。当她说完“拜一拜他时”,连那位老人,都听出了她话中的痛意。

而卫初晗,眼中打圈的泪,在她跪下去磕头的那一刻,尽数下落。

她无声地流泪,悲伤弥漫,却也无济于事。

这里面的人,是父亲。她知道。

除非十年前,这个老猎户丧尽天良,不仅害了她父亲,还害了别的过路人。但看这位老人如今的态度,那坟墓中躺着的人,分明就是她父亲。

时隔十年,她才知道,父亲还有残留的尸骨,并不是什么都没有留下。时隔十年,当她再次见到父亲时,当着那老人面,连一声“爹”也不能叫,只能哽咽叫一声“前辈”,以陌生人的身份磕拜。

可在心中,她已经重重喊了他无数声“爹”。

在卫家,最疼爱她的、把她捧到掌心的,便是父亲。当年卫家的遭遇,卫初晗本该惨遭羞辱,跌至人间最贱,永世不得翻身。可父亲宁可冒着抗旨之罪,也要把她送出去,从而让卫家的罪状更重。

为了她一个人,父亲不惜与族人的利益为抗。

可就是这样,最后,父亲也是身死异乡。而她,死了整整十年,才有重见天日的时候。

那十年啊,卫初晗日日煎熬,觉得自己落到生不生、死不死的下场,很是对不住父亲的牺牲。

坟前青草已经被拔得很干净了,死去的人,却并不能复活,重对她展颜而笑——

她真是恨这家猎户啊。如果不是这家猎户向官府告密,父亲不会死。她真想,让这家人,也尝尝骨肉分离的滋味。

她原本还想着做完这一切,就下去陪父亲……她这样想着……

卫初晗呆呆凝视坟墓,却突地发现旁边多了一个人一人,也跪了下来。她一看,自然是洛言。

卫初晗便不再起身,侧着头,看青年给她父亲磕头,看他侧脸宁静,目光黑沉。听到他低声,用那位老人听不到的声音说,“伯父,我会照顾小狐的,您别担心她。”

卫初晗眸子微动,似嗔似喜地看向洛言,手轻轻伸过去,拉住他的手腕。千言万语,都不足以表达她的心意。

洛言是很排斥喊她旧日小名“卫小狐”的,可今日,当着她父亲的面,他这样说了。是为了让她父亲安心吧?

卫初晗拉着洛言起身,他却并没有起,而是沉默一会儿,又磕个头,“抱歉。当年您并不愿小狐嫁我,为此还要我离开卫家。我终究违背了您的意思,望您勿怪。”

卫初晗表情不由变得几分微妙,甚至当洛言站起来时,带了几分调侃之意。用一种只有他能明白的眼神,轻飘飘瞥了他一眼。

真是个我行我素、沉默如石雕的洛言,说出的最多意义上的话了。之后,他又变得静静地,一言不发。

自然,卫父当年是反对唯一爱女跟一个前途未卜的青年走在一起的。他的反对很明显,甚至有意无意的,想要洛言离开。

但是卫父口中称洛言是故人之子,他又不好意思赶走昔日少年,显得他不近人情。于是卫父用的办法,就是挖掘昔日刘洛自己的兴趣,比如出去远游啊,比如闯荡江湖啊之类的。而偏偏,刘洛也确实感了兴趣。

时到今日,卫初晗难道还不明白,当初卫父,只是不想他娶走那位最喜欢的女儿吗?

卫初晗不觉好气又好笑,目中怜爱地看眼旁边起身的青年——这个傻子,他当年可是什么都没说过。

他心里藏着过去,然而这个话题被他尘封,经年累月地埋在他那里,像块大石一样。他沉默着,守着许多过去和没有说出来的秘密,已经一个人呆了十年。那个过去,像他本人一样,沉默而迷茫。

却到底,他还是跟卫初晗走到了一起。并且……他望眼走在旁边的少女,心说:只要她不再背叛我,我不会先放手的。

卫初晗更加确信自己不让洛言知道他身世做法的正确性了。

洛言站起来,一言不发,只是拉起卫初晗的手,转身看向那个望着他们一连串动作,神情有些怪异的老人。卫初晗被动地跟上他的步子,心里好笑:想他动作如此娴熟自然,在她父亲面前,到底想要宣誓些什么啊?

……这个小呆瓜。

不会是怕她拒绝吧?

一路跟着老人回去,老人絮絮叨叨道,“两位刚才祭拜,也算你们有缘了。这些年,这座山荒废了,除了小老儿一家,已经没什么人过来了。等小老儿死了,还记得这个坟墓,记得年年来祭拜的,就再没有人了。”

卫初晗犹豫了下,还是忍不住问,“为什么这么说?您万一……也有您老伴帮忙啊。”

“老妻早在八年前过世了。”

“啊,抱歉。那您没有子孙么?”

“有,有一个儿子。但老朽当年做了错事,自知惭愧,无言将事情真相告知他。他当年出门做生意,不在家中,并不知道此事。儿媳倒是知道,可是五年前,她也因为难产过世了。”老人话语寥落,空空寂寂的,让人感慨世事无常。

“那您没有孙儿?”

“小儿运气不好,儿媳过世后,一直没有续娶。我想等我过世,大概也看不到有孙儿了吧。”

卫初晗愣了一下,这样晚景凄凉?

算算这十年间,这老人一家,就死了两人,也算悲凉。当然,纯粹是天意,与她卫初晗的日日诅咒无关。

她不由想:莫非真是天理昭昭,疏而不漏?那迟到的公正,十年来,没有卫家人帮卫父拿到。老天终是看不过眼,用天意偿还弥补了一切。

害人之人,终将害己。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这样想着,卫初晗一时没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说话便带了嘲讽之意,“老人家说自己当年害了人,话里话外,我似乎听出十年间,老人家中过得并不好?莫非真是上天的报应吗?”

洛言扯了她一下,示意她不要说这么多。她说的这样过火,万一打草惊蛇了怎么办?

老人却并没有质疑卫初晗,只惨淡一笑。他自己也觉得这是报应。必然是报应啊。

“您那位故人就没有妻子子女之类的,这些年,他们的亲人死了,他们也不知道祭拜吗?”卫初晗很快意识到自己过火了,便强行转移话题,仍试图打听些什么。

那老猎户沉默了下,慢慢说道,“我不知道他妻子怎样了,只知道他有个女儿。当年,他就是带着他两个女儿一起来借宿的。我那时太傻,以为他们是恶人,要害我们全家……竟没有与他们沟通,问清楚,就偷偷下山,引人来害他们。那个人为了保护自己的两个女儿离开,自己与官兵周旋,胸口重剑。他还挣扎着回去屋子,把藏在那里的两个女儿送走。之后又回去死拼……最后,我眼睁睁看着他被火烧死。到死一刻,他也没有看我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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