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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门闺秀与杀手(18)

于是一方想输,一方想走。到后来,竟是锦衣卫看他没有滥杀无辜百姓的打算,一道烟火信号弹飞上天空,诸人撤退。留洛言一个人站在鲜血枯骨中,发了一会儿呆,才反应过来:自己又一次活下来了。

“快、快逃!官大人怎么走了呢?怎么不管咱们了呢?这个疯子要是杀咱们,可怎么办?”

“是啊是啊,你看他都杀了那么多人!这个人太可怕了!我们快点走吧,千万别让他反应过来灭口!”

“别、别说了!你看他看过来了!啊他眼睛是红色的……肯定又要杀人了!”

“这种人,就该千刀万剐、五马分尸!要贴告整个大魏捉拿他!”

……

他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宛若鹤立鸡群,人们纷纷逃离,捏鼻子躲远。好像他是一个病源,靠近他,他们就会得恶疾。他无处可立,就是抬起眼来,对着每道都在躲闪他的眼睛,他的目光也无处可落。于是尽管疲累,也只能离开人群,去走野路。

照着本能一直往前方走,而他也不知道自己能走去哪里。

从白天走到深夜,他再是没有了力气,原本想找个安全的地方休息。但找地方时,想到卫初晗已经不在他身边,不需要照顾她,他没必要找什么妥当的睡觉地方。于是青年在半人高的丛木中呆立半天,就直接坐了下去,准备在这里休息了。

他屈膝而坐,一手撑地,一手搭膝。落落地抬眼,望着虚空发呆。

以前发呆时,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现在,却很自然地想到卫初晗。想她是不是逃到安全的地方了,那些官兵找不到自己,会不会拿她开刀。想她有没有能力应付那些人,去做她想做的事。又想他不在她身边,谁能照顾她?再想到她身无分文,临别时连钱财也在他身上,洛言心中情绪微微低落。

她必然会很辛苦。

不过再辛苦,也比和自己在一起好。

这样想,青年又好受了些。于是心湖回归平静,再不去想什么了。

这些年,他一个杀手,永远的远离人群,永远的独自一人。他早已习惯任何时候,都不去多想了。想也没有用,只是徒增烦恼而已。一件事想一年,愤愤不平;想两年,辗转反侧;想五年,慢慢遗忘;想十年……却已经无所谓了。

虫鸣声中,野兽窥视中,洛言慢慢闭了眼。就那么挺直坐着,去睡一会儿。而被他身上的血腥味吸引而来的林间兽类,也许又被他身上自带的森冷之气所慑,只敢远远看着,犹豫着,并不敢走进来。野兽的直觉敏锐,什么人不敢惹,它们比人类更清楚。

有时候人疲惫到极点,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现实中,他在一团幽黑中沉睡。

梦中,他依然在一团幽黑中沉睡。

漫无边际的黑暗将他包裹,越来越浓,什么也看不清。

却忽有一道稀薄的光照进来,投入黑暗,温和的亮光,并不刺眼。

沉睡的青年忽然惊醒般,抬头看去。那浓重黑暗中,少女款款走来。他慢慢地坐直,看着她。看她越过荆棘和矮树,穿过林川和河流,离开人群,走上高山。看她是山中明月夜下,那徐徐的清风。看她在微光中走近,带着一身寒露。她眼睛乌黑,明亮让江河微笑;她行走优雅,温柔让月光镀银。她蹲下身来,让他伸出手臂,将她抱入怀中。

将她抱入怀中,便再也不舍放手。

他的梦中人。

洛言忽地惊醒,发现四周仍然黑乌乌一团。却也不是完全黑暗,黑雾中,稍微有点亮了。天快亮了,啾啾鸟声在山林间穿越,欢快无比。青年怔了片刻,才想到方才只是做了一个梦而已,一个他常年会做、却永远不会实现的梦而已。

他发着呆。

他有无限的时间用来发呆。左右天亮了,他也不知道去哪里。

就在这种时间拉长的出神中,青年空洞的眸子忽然聚起,焦距对上,定定地往一个方向看向。

黯淡曦光从地平线传来,前方丛林草木深重,少女牵着一匹马,从远方走来。她白衣纷扬,乌发散落。柔光裹着她,让她与漆黑的四周成为两个独立体。她越过荆棘和矮树,躲过水洼和泥潭,微风中,她走向他。

就像梦中一样。

洛言不由坐直,分不清这是梦,还是现实。

森绿背影中,少女越走越近。她有些狼狈,苍白的面上沾着杂草和泥污,素色衣裙也破了许多处,一团黑一团黄的。她走路姿势也不优雅,僵硬的,不自然的,好像受了重伤一样。她没有他梦中的笑容,她脸色始终冷着,眉头始终蹙着,像谁亏欠了她一样。一点都不温柔,一点都不优雅,但金色阳光在她背后渐渐升起,她抬起的眸子,还是那样的幽黑明亮。

梦照进现实,那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青年只能呆呆地看着,看她走近他。在她越走越近中,林中雾气慢慢散开,她模糊的身影开始变得清晰。鸟叫声更为轻快欢悦,她猝不及防地撞入他的视线中。而金灿灿的太阳,在她背后,跃上天空。

天地开始大亮。

光芒还不刺眼,让青年睁着眼直视,也没有灼烫得受不住。

于是他一直看着,看着她真的走过来。

看她穿越千山万里,赴他一面之约。他在蒙蒙亮的天色下,迎来从晨雾中走出的姑娘。温柔缱绻,无法忘记。

她松了绳缰,将马放开。半人高的矮丛,她垂目,淡淡看着他。然后她走了过来,一直走到了他身前。她脸色淡淡,并没有因为走近,而变得轻松或其他什么。

她语气凉凉,“这才是你么,洛言?”

洛言一错不敢错地盯着她,好像她下一刻就会消失一样。他低声,“我从没骗过你我不是这样。”

“我听到你心里的难过了。”她突然说。

他看着她。

她垂眼盯他半天,冷淡的神情,忽而,慢慢地消失了。她的脸色开始变得柔和,眼睛开始温柔噙笑,抬手拂一拂面颊上的发丝。阳光涌入,她眸光几转,再转过来时,便是银汉灿灿,笑意怎么藏也藏不住。

“傻瓜,”她说,“你以为我会抛下你,一个人走得不回头吗?”

“你回来干什么?”他平静问。

林中鸟声太乱,她一时没听清,“嗯”一声疑问。听青年再重复一遍,她笑,“回来,跟你一起看日出啊。”

她坐下来,与他背靠背,头抵头。

太阳金光万丈,真的,升起来了。

【人生十面埋伏,尘土嚣扰。身边的人来来往往,以后还会有,也还会走。我辗转反侧,彻夜不能眠。于是我走过月光,走过森林,走到血雨腥风的十面埋伏前,共你看一场日出。】

☆、第 18 章 记得

卫初晗原本并不想回来。

洛言能想到的,她早已经想到了。她在众人无法顾及的时候,掠马而走,固然有不想自己连累洛言的意思,但更多的,她是怕洛言连累自己。在复仇完成之前,她不愿意自己身上有别的麻烦。

诚然她已经猜测洛言就是当年的刘洛,可她连问都不想问,又怎么可能会为他牺牲自己?当年危难之际,天真单纯的卫初晗尚且选择家族;十年后,她自然会再次选择不与他同一战线。

在猜测洛言就是刘洛后,卫初晗反复想过他的一路言行。当日救她,也许他并不想救,是被所谓的心有灵犀牵扯,让他不得不救。他的相貌没有少年时那样出色,又过了十年……一个活在过去影像中的人,一个刻意被遗忘的人,突然出现在你面前,卫初晗没认出。

但是卫初晗的相貌,十年前与十年后,是没有变化的。

如果洛言就是刘洛,那他一开始就认出了她。不然他这样冷心冷肺,怎么可能在湖中见到一个死人,就想去探究一二呢?他认得出她,却从没想过与她相认。一开始,宁可装哑巴。后来跟她说话了,言行间还是疏离无比。再接着告诉她名字了,那也不是他的真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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