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转身要离开，只是脚步又忍不住顿了顿，转过身重新看向笑面医生，她似乎想问什么，但终究没有问，只说：“医生，早些休息，晚安。”
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又将那扇门关上，笑面医生久久地看着那扇门，一声叹息从面具后面飘了出来。为什么不问，她应该问一句的。
他看向对面的2.0的车头，那上面同样没有开灯，黑漆漆的，距离也有些远，在被雨点覆盖上一层模糊的水渍后，即便是蚁巢人也看不到那里面有什么。
可是他知道。
楼明玉坐在那里。
在楼明玉和李今念谈判结束，与他们分别握手的时候，他就将一张小纸条传递进了他的手掌心。他回来后，就坐在这里等待。他已经猜到他要说什么，这个能够被楼家选中的男人，绝非等闲之辈，只要给他一个源头，他就能立刻扯出埋在地下的一连串的可能性，然后一击必中地抓到最正确的答案。
果然，他接起通讯器后，就听到楼明玉说：“念念跟我要莫铎的心脏，可是莫铎的心脏怎么会在我这里呢？你说是不是，笑面医生？”
笑面医生没有回答，只是看着对面车头内坐在轮椅上眼神悲悯宛若上帝一样高高在上的男人，他露着悲悯的眼神，却唇含嘲讽，口气温和，却暗藏杀机。
“如果我告诉她，莫铎的心脏不在我这里，我没有派人去杀莫铎并且还带走他的心脏——当然，倒不是不想杀，只是没赶上——我猜她会很快像我一样猜到，只可能是你下的手了，毕竟在蚁巢，莫铎是数一数二的强者，一般人可杀不了他。”
“蚁巢现在还有十个区，人口最多的区足有八十万，全部加起来几百万的人口，深藏不露的人和势力不知凡几，你又怎么确定，一定是我动的手？”他的口气仍旧一如既往，温柔得漫不经心，听不出他内心是否有丝毫波动。
“确实，可你在这里等我的讯号，而不是不回应，任由我告诉念念真相。这至少可以证明，你确实不想让她知道杀害莫铎的人，不是净化区。”
“楼明玉，告诉我，你想怎么样？”
“反正-念念已经很恨净化区很讨厌我了，所以再让她多恨多讨厌一点也无妨，我可以承认是我派人杀了莫铎，以后也可以弄一颗心脏谎称是莫铎的还给她，让她和莫铎彻底有一个结束。至于我想要什么，你应该清楚，笑面医生。别拿没用的东西糊弄我，给我真正的关乎净化区未来发展的东西。”
一声轻笑便从面具里溢了出来，“你真是位尽职的总统，净化区有你当领导人算是他们的福气了。不过……楼明玉，你还记得真正的自己吗？”
通讯器那头的声音骤然消失，他仿佛都能看到楼明玉变化的面孔。
这时，他听到了李今念的脚步声，立即将话筒按回去，然后门开了。
门又关上了。
黑暗中，只余下一声轻若幻觉的叹息。
……
李今念思考到了深夜，最终起身来到了关押沈从的房间，非常巧合，这正是之前屡次关他的那个小包厢。
沈从没有被绑住手脚，他正靠坐在床头发呆，看到她开门进来，惊讶中隐约藏有两分热切和期许。
“你想为我工作吗？”李今念问。
“我可没有这么说过。”沈从冷哼。
“是吗？那看来是我理解错误了，你说的那句‘至少你能把我掌控在手中’的意思。”
沈从只觉得血液蓦地冲向大脑，脸色完全不受控制地涨红，他恼羞成怒：“少自作多情！”
李今念转身就要走，沈从立即出声：“想要我帮你做事也行，问题是，你敢用我？”
“既然都想要改变世界了，不至于连这一点用人的胆量都没有。”李今念转回身说，“当然，我不可能立刻就信任你，我会盯着你，蚁巢的无数双眼睛也会盯着你，一旦发现你有背叛行为，随时有人冒出来将你撕成碎片。这样，你还敢在蚁巢内生活吗？”
“我沈从敢作敢当，说是就是说不是就不是，问心无愧，有什么敢不敢。”
“行。”
沈从又立刻补充：“但别以为我会帮你对付净化区，我可以帮你和净化区获得一份最公平的合同，可以帮你发展蚁巢，帮你处理各种琐事，助你一臂之力，但你要是想让我帮你设下陷阱危害净化区，想都别想。”
李今念没说话，只是突然眼睛微微一眯，朝他走了过去。
看她越走越近，最后逼近到床边来，甚至还弯下腰来。沈从的背抵在墙上，耳朵里都是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李今念近距离地跟那双有些禁欲和古典气质的丹凤眼对视着，缓缓地出声：“沈从，你现在不用戴眼镜了啊，在蚁巢也能看见了。在蚁巢内，你应该是没有做眼睛手术的机会和条件的，所以……你是不是吃了什么东西，然后发生了什么变异？”
沈从看到，李今念那双黑瞳深处浮现一抹金色，金色越变越大，黑色越缩越小，直到黑色的瞳孔变成了细细的一条竖瞳，金色扩大到整个虹膜。由于距离太近，那变化就仿佛放慢了动作的高清片段，他甚至看到那层金色流金一样的虹彩，最外围一圈隐隐泛着清冽的绿色。这对眼睛灼烈神秘又冷酷。
沈从怔怔地看着，觉得丝毫无法动弹，因此他都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被催眠了，总之他就是告诉了李今念自己吃了一只以为是老鼠的外来生物，然后就变异了，能在黑暗中视物，一开始只是黑白色，最近变得能看到颜色了，然后就是听心的能力。
沈从这变化跟李今念有些类似了，也许这种变异还跟人内心的强烈意愿有关，她和沈从受限于蚁巢不见天日的黑暗环境，迫切想要拥有视力这项攸关存活的基本工具，于是他们的眼睛就获得了改造，变得能在黑暗中视物了。
听心能力？李今念真是吓到了，看来沈从比想象中还要有用，也比想象中更危险。不过人类有史以来，锋利的武器都是双刃剑，有益也有害，就看主人怎么用它了。
李今念走之前，丢了一个面具给他。沈从拿起来一看，正是笑面医生那些人的面具，跟笑面医生的不太一样，不过都是象牙白底的。
“明天继续跟我去和楼明玉谈判。”她说。
……
夜晚又下了一场很大的雨，整个世界都变得非常的潮湿，像是令人烦闷的梅雨季节，好在广阔的环境以及半空中，并不闷。只不过火车内到底不比在房子里，有屋檐和台阶，雨水落在火车顶上，从两边滑落，总会流淌进厢门的缝隙里，室内的空气也变得潮湿，车壁附着着无数的水珠，一摸，一手水。
很显然，这是1.0才有的问题，幸运者号2.0采用了更好的材料打造，车厢门一闭，半点儿水流不进来，而且内部还有除湿系统，整列火车内都干燥舒适又温暖，置身在里面，就跟置身在五星级酒店套房里一样。
这是李今念到2.0里后的第一感觉。
而楼明玉第一眼就看到了戴着面具的沈从，他敏锐的感觉到，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对，他的脊背变得挺拔了，肩膀舒展开来，于是整个人的气场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变得挺拔而有气质，他差点都以为他是另一个人。但他握笔的姿势让他确定了他是“李律”。便关怀地问：“李秘书没事吧？需不需要我们的军医给他看看？”
“不用了，多给点医用物资就行。”李今念说。
“昨天那些不懂事的孩子我都已经惩罚过了，如果李秘书需要的话，我可以让他们来给你道歉。”
“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楼明玉看了李今念一眼，那双独特的无论如何都充满悲悯气息的眼睛看着她，仿佛有一些无奈。他让人去把那些贵族子弟喊来道歉。
那些少爷就青白着一张脸，一脸憋屈地来跟沈从道歉，李今念可不会因为这样就当没事了，她打定了主意要赔偿的，这些赔偿自然没有从国库里分拨的道理，分别落在了熊孩子们各自的家族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