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凰宫:滟歌行(22)

夏侯君曜轻轻咳了咳,脸上仍带鬼魅笑意,“不是一直想家吗?今日国丈大人还有夫人都来了,为何不见?”

还没坐稳他便置问过来,我心下一哂,看向他,他目光若有深意,脸上异常苍白,比我上一次见到的更加憔悴,看到他一副病容,强撑着。我已到口边的讽刺话语却怎么都说不出口,担忧得看着他,“臣妾在宫中等了多时,怎么不见人来传召侍药?”

他讽刺一笑,“你这是在关心朕吗?”

我没有说话,他扬了扬手,筵前宫乐声再起,已经换了一首“润雪兆丰年”。

他从裘衣底下伸出手,苍手修长手指执着冰冷玉壶,亲自为我斟了一杯酒奉过来,“喝一杯罢,暖暖身子。”

他低下头,又为自己倒了一杯,端起来等着。

我执着杯子轻轻与他碰了碰,“太医院可煎了药?不如现在臣妾扶您回宫……”

他猝然冷笑一声,打断我的话,“没想到皇后娘娘也是絮叨之人……”他略不耐烦的道,但目光却缓了几分。

明黄锦袍下的身子越发显得削瘦,偎着厚枕,斜斜倚在榻上默然喝洒的样子,竟让我有些不忍看,尊为天子又如何?贵为皇帝又如何?到头来,还不是孤伶伶一个人。

突然发现,这个人,比我更可怜,我还有娘可以依靠,虽不能见面,但仅那份亲情就可以无形得支撑着我努力走下去,可是他,连一个亲人都没有。

身边莺莺燕燕,儿女情长,又有几个是真,几个是假?

太后娘娘凤座就在一旁,却连一句关怀的话语都没有,只与嫡亲的女儿言笑赏乐。

第五十二章

“咳咳咳……”他突然一阵剧烈的咳嗽,抚着胸口撑在那里,杯子里的酒泼洒出来,湿了他苍白手指。

我慌忙过去将杯子拿下,轻轻为他拍着背,“皇上你怎么了?传太医……”

身后随侍宫人也都慌了,撒腿去找太医,匆忙中四下乱撞。

先前一副其乐融融的宫宴,瞬间换上了凝重的气氛,两旁嫔妃也都放下酒杯围了过来,不管这份情是真是假,但她们没一个人希望皇上死去,天朝祖制,皇帝架崩,所有嫔妃无子嗣者均得殉葬。

这一阵咳来得凶猛、湍急,筵前宫乐声嘎然而止,也湮了君臣欢笑声,寂静殿里,大家都听到皇上重喘、压抑的咳声。纷纷投来目光。

或担忧,或惊讶,或静观……

唯有两束目光是我不能忍受的,灼热而炽烈,比恨少一分,比爱多一分……

我冷冷的放下珠帘,将那些目光隔在外面,也隔了那束灼热。坚决的将身子靠近身边的那人,他,才是我真正的夫君。

韦太后也终于放下酒杯,倾身过来,“皇帝,你怎么了?哀家刚才劝你你总是不听,皇后娘娘虽然病刚愈,但稍失点血也是不打紧的,你为何执意不肯用药呢?”

我欲过去掺扶的手,停在半空中,原来,他是担心我的身子所以才没让侍药,

往日只到中午便要吃药,可是今天,足足撑到了子夜,难怪他会这样虚弱不堪。

“皇上……”我惶惶叫出声,轻轻扶起他的身子,“臣妾的身子不要紧,现在我们就回宫吃药好吗?”

听了太后娘娘刚才的话,现在抱着他,让我觉得好温暖。

夏侯君曜低着头,缓了良久,咳嗽才稍稍好些,“不妨事,又不是第一次发病,母后不用太担心。”即使病成这样,他说话时脸上仍挂着冷笑,只是,这鬼魅妖冶的笑容里多了分疲惫。

他将方才捂嘴的帕子不着痕迹的收进袖中,先前苍白的唇,此刻添上了一种诡异的艳红,好像——血。

近身的几个人,我看见了,太后自然也看见了。

她眸中划过一丝不异察觉得笑意,稍瞬即逝。

看到这一慕,我的心狠狠的抽搐了一下,突然好想保护他,我撑起身子,向太后福了福身,“母后,今天的宫宴怕是进行不下去了,臣妾要先行扶皇上回宫吃药。”

太后娘娘峨眉紧锁,摆摆手,“去罢,哀家刚才就劝他,只是他不听,这次换你劝他,想来,媳妇的话比娘的话要管用些。”

她话里意味是讽刺还是无心,都已不重要,我冷冷的站起身,扶着夏侯君曜出了席,“备轿,送皇上回宫。”

易子昭坐在乐手中间,双手紧紧攥着长笛,当我从他身旁经过的时候,觉得几乎要被他凌厉冰冷的目光凌迟至死。

而诚王爷,至始至终都坐在案后,未起身,也不动。

此刻,他在想什么?一定也觉得我冷血无情对吗?可是我没办法,无论倾向他们任何一个,****败德,赎乱宫帏,都会不得好死,可是我怕死。

退一万步说,即便这些都没有,我也不会背叛夏侯君曜,家国天下,儿女情长,孰轻孰重?我还分得清,这么不理智的事我是不会做的。

第五十三章

一场突变让宫宴不欢而散。

颠簸的轿子里,狭窄的空间,可是他仍旧不愿将身子靠在我身上,好像男人的软弱是一种耻辱。他身子僵直,强撑着靠在轿椽上。

“你这又是何苦呢?”我语声清泠,近身在侧,还能闻见他身上轻微的血腥味。

夏侯君曜冷冷一笑,对我伸出手,“让群臣都觉得朕病入膏肓,这又是谁的功劳?”

心中冷笑,他居然在怪我,“你为什么不吃药?召我入宫不就是为了侍药吗?难道皇上真的把臣妾当成皇后了吗?”我反问出声,直直的望向他。

如此大不敬的话,可他不怒反笑,将手里的东西丢给我,是先才那一方丝帕,展开来,借着外面灯光,果然看到上面斑驳、赫然刺目的血渍。

“不管怎样,现在你都坐上了母仪天下的后位,朕在一日,自然就会有你一日荣华,至少他们三年之内还不敢杀了你。”

“三年之后呢?”我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他微微怔了怔,笑着道:“你很怕死吗?”

我也意识到自己的鲁莽,缓和了下神色道:“怕。”

昏暗狭小的轿子里,我与他挨得那么近,第一次开始认真的想这个问题,我怕死吗?怕?不怕?死?不死?而活着,不过是为了让娘过得更好些,至于我自己的命,又有什么要紧?死又如何?生又如何?

这条命终归是掌握在别人的手中。

我苦苦挣扎,也不过是想求一线生机。

“你笑什么?”他突然问,我微一怔,果然发现自己是笑着的,慌忙低下头,避开他探究的目光。

他却不打算就此放过我,用瘦弱的食指轻轻挑起我下巴,“是在笑朕吗?朕现在的样子是不是很好笑?”

“没有……”我小声的道,冷冷别过脸去。

他轻笑,一把放开我,“你不是怕死吗?一个月后我们约定的三月之期就到了,到时,你若能让朕回心转意,那时候,你就是这天朝真真正正的皇后娘娘。”

我抬眸看他,他脸上带一丝戏谑,苍白的唇,似笑非笑。

“那孩子呢?”我问得轻慢,但他却变了脸色,阴沉不定的看着我,“怎么?你也怕朕会死,到时你也落下殉葬的下场?”

没想到他会问得这么直接,我脸上笑容僵住,垂眸不语。

私心里,我确实是这样想的。

他笑得更大声,又轻轻咳了两声,“你要,就给你。”

你要,就给你,短短五个字,他说得不以为意,而我却越听越心惊,指尖冰冷,不住颤抖,藏了这么久,终是被他看穿了心思。

他一定觉得我也跟后宫所有嫔妃一样,只求得一个子嗣,好保住日后的地位,而我想得不过是三个字“不能死”。

他不再说话,轻轻瞌上眸小睡,我也不再语,内心五味杂陈。

到了天胤宫,太医早已等在那里,诊了脉,说吃过药就已无大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