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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阕离歌长亭暮(122)+番外

他到了秦程雪卧房门口,推开门,果见房里的布置和他走的时候并没有不同,床上铺的是那条和他配套的宝蓝色麒麟送宝丝锦床单,不过已洗的旧了,没有几年前那样柔亮了。秦小楼走上前在床边坐下,摸着那条丝巾床单,心中漫起一种既陌生又熟悉的感觉。他临走前还和秦程雪抱着在这条床单上翻滚胡闹过,指尖划过麒麟的触角,眼前仿佛又闪过那幕禁忌的场景。

床头放着一只瓷碗,也是用了许多年的旧货。碗底有一层褐色的药渍,秦小楼用指尖轻点,发现它凉的还不那么彻底,说明主人喝完药离开并没有多久。那药碗无疑昭示着秦程雪的病情,秦小楼只觉心口一紧,下意识捏紧了拳头,忽觉这间卧室里铺天盖地都是药材辛苦的味道,呛的人一阵阵难受。

他出了卧室,又向书房走去。

“砰!”一枚瓷碗摔在地上,数颗滚圆的蜜饯滚到秦小楼脚边,让他不由停下脚步,低下头看了看那几颗蜜饯,视线又顺着蜜饯滚来的方向望去,最终定格在树荫下一个坐在轮椅上的男人身上——正是秦程雪!

秦程雪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不是狂喜,不是哀怨,只是平平静静的讶然:“……哥?”

秦小楼站在阳光下,手足无措地暴露在他眼前,几乎怀着畏惧的心态,却强自微笑着向他走进:“是我,程雪,我回来了。”秦程雪坐在阴影下,表情看不大清晰,但的确并不激动。他越是这样,秦小楼心里就越是害怕——他不怕赵平桢,不怕完颜昭,不怕那些死在他手下的人们,却单单怕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弟弟。他害怕是因为他被巨大的愧疚感所笼罩,这份愧疚不仅是对秦程雪,亦是对于自己的——早在许多年前他抱着弟弟在破落的屋檐下躲雨的时候他就在心里暗暗发过誓,此生有两件事必定要做,一是为父亲报仇,二是照顾好弟弟。若事情无法两全,那么即使放弃报仇,他也要让秦程雪一辈子活的温馨。然而眼下害了秦程雪的,正是他自己。

秦程雪不急不缓地扳动着轮子将轮椅从树荫下转出来,秦小楼这才发现他的肤色不似当初的莹白若雪,而是黑黄了一些,是极不健康的色泽。从前秦程雪就足够清瘦,所以这三年来他倒没掉几两肉,反倒是看着比先前圆润了一些,只是秦小楼一时无法分辨他这究竟是胖了还是因病浮肿。

秦程雪道:“你回来了。”秦小楼走上前,在他的轮椅前蹲下,仰头看着他:“是。”秦程雪看了他一会儿,轻声道:“回来探亲还是?什么时候再走?”秦小楼抓着他轮椅柄的手骤然紧了,微笑着摇头:“不走了,留在临安,皇帝高兴就给我派个职务,不高兴……就算了。”秦程雪微诧,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喃喃道:“是么?”

秦小楼抬手抚摸他的脸颊,心酸地笑问道:“你不欢喜么?”秦程雪这一回极快地应道:“欢喜的。”秦小楼凑上去和他贴了贴额,亲密的姿态,仿佛从未有过三年多的分离:“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秦程雪道:“屋里太闷,出来吹吹风。”秦小楼不禁感到诧异:从前他说了秦程雪许多次,每每秦程雪将自己闷在房里看书作画的时候秦小楼总想将他拉出去走走,秦程雪却讨厌外面的世界,只肯龟缩在狭小的屋子里。如今怎就转了性子?秦小楼不知道,秦程雪讨厌极了没有人气的房子,从前哪里都有秦小楼的味道,后来味道消散了,他渐渐被闷的喘不上气来,于是宁愿在外面任风吹雨打。

秦小楼亲自为秦程雪下厨做了顿饭。

他会的菜色不多也不精致,再普通不过的水盐茼蒿、糖醋茄子、腊肉菜饭和冬瓜萝卜汤,但样样都很拿手,是许多年前就做惯了的。几样小菜荤腥不多,油水也放的少,事前特特问过大夫,确定对秦程雪的病症无碍才端的上桌。

秦程雪吃饭前先盛了碗汤喝,一勺热汤入口的瞬间两颗泪珠子就砸进碗里,好在热汤白雾袅袅,遮了他的丑没让秦小楼看见。他极快地擦了把眼睛,认认真真地把汤碗喝的见底才停下。

两兄弟谁也没提起分别的这三年多的时光,一派兄友弟恭的模样,仿佛从很久以前起就是这样了。秦小楼甚至没问过秦程雪的病情,倒不是他不关心,而是不愿打破兄弟间这难得温馨的气氛,所以绕过秦程雪去问了朱立明——从朱立明那里他得知,秦程雪最糟糕的状态是在他离开的第一年,肺痨这病也是在那一年里患上的。那时候的秦程雪甚至是有求死的心的,后来渐渐平静,又变得积极配合,朱立明开的医嘱他样样遵守,故而病情才暂时稳定下来。只是肺痨拖着虽不疾害人命,但这病极难根治,就只能拿一堆补药吊着。况且秦程雪的身子早就被他自己拖垮了,康复无异于痴人说梦,虽然他现在的态度很是配合,不过最好的状态也仅仅是这样了。最后一句话朱立明却没有告诉秦小楼——秦程雪这条命,不过这几年光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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