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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堂春暖(40)

作者: 幕心 阅读记录

腊月廿三,张氏带着秦画晴同裕国夫人等官家女眷一起前往宝光寺参拜,秦画晴认认真真在佛前祈求,添了一大笔香油钱。到了夜里,张氏又让一家人换好礼服祭灶神,忙活半天,一家人才围着火炉坐下。

秦良甫这些日子老了不少,发间添了几道银丝。

他细呷了一口热米酒,叹道:“临近年关,也该去平县祭祖了。”

平县离京城不远,属于畿县范围,来回不到一天。张氏颔首道:“老爷,我都安排好了,正好廿五你不上朝,咱们一家人就过去上柱香。”

秦良甫甚是安慰,拍拍张氏手背:“有你在,这些事也不用我操心。”

秦获灵和秦画晴对视一眼,微笑起来。

秦画晴心下一亮,突然叹道:“倒是母亲,怕有十年没回过渭州了吧?也不知外祖母进来可安好?”张氏闻言,果然脸色一暗,将筷子放下,叹然道:“是啊,上次回渭州,还是因为你外祖父病故奔丧。”

“外祖母年纪大了,腿脚不方便,也不可能来京城的。想来,对她的记忆都有些模糊了呢。”

张氏点点头:“你那时候才五岁,哪记得什么。”

秦获灵倒是心直口快,直言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去渭州探望外祖母呗。”

话音甫落,气氛瞬间有些稠浓。

张氏放下象牙筷,偷眼看向秦良甫,他阴沉着脸,目光冷淡,神色果然不太好。

张氏不禁微微叹息。

当年秦良甫还没有功名,张氏家里却在渭州是名门大户,族中亲戚几乎所有人都反对他们在一起。

特别是张氏的母亲,当初直接指着秦良甫的鼻子骂他家境贫寒,靠考取功名不会混出路子,就是一个骗吃骗喝的软蛋。不仅如此,还给张氏重新物色富贵家的公子,也是张氏对秦良甫一往情深死活不干,不然如今也不会有秦画晴与秦获灵了。

张氏母亲还撂了不少狠话,说死都不会认姓秦的女婿。如果张氏执意要跟秦良甫在一起,那便不要留在渭州,秦良甫从今以后也不许踏入张府一步。

即便后来张氏与秦良甫历经波折在一起了,直到张氏父亲病故的那一年,张氏母亲对秦良甫也没有好脸色。

从那时候起,秦良甫便格外讨厌张家人,对张横一直冷冷淡淡也是这个原因。

说起来,秦良甫这个记仇的性子真是倔的要死。如今都过了几十年了,他还是不肯服软,哪怕张氏的母亲寄信来,让他们有空一起回渭州,秦良甫也只当没有看见。

张氏又是个唯夫是从的女人,有时候甚是想念家人,便默默落泪,碍于秦良甫,想着“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句话,到底是偏向秦良甫多些,这些事情都不敢再谈。

秦获灵说完这句话,就发现一桌人气氛不太对,顿时噤若寒蝉,朝秦画晴不停眨巴眼睛,让她帮帮忙。

秦画晴哭笑不得的瞪他一眼,还没说话,张氏便舀了勺肉汁山药给秦良甫,温言道:“老爷,多吃点,养胃。”

秦良甫看她侧脸,一如年轻时候温良谦逊,只是这么多年的相伴多了许多风霜,他心也软了,埋头吃了一口,复杂道:“等年三十一过,你便带获灵、画晴去渭州探望岳母罢。”

张氏一愣,眼眶霎时便红了,哽咽道:“老爷……”

“我就不去了。”秦良甫咳嗽两声,“朝中还有要务,脱不开身。”

秦画晴低着头,却是没有忍住笑意,是为父母的情谊高兴,还是为别的事情高兴,她自己却无法分辨了。

三五章 信笺

腊月廿五夜里,秦良甫一行人才从平县回来,就听闻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消息。

当天竟然是张穆兰嫁去钟家的日子。

秦画晴听到这个消息还有些回不过神,惊讶道:“虽然她这辈子名誉毁在了钟少爷手上,可嫁去的这般仓促,倒是有些出乎意料。”

秦获灵却是心头大定:“她嫁人了才好,免得一天到晚想些有的没的。”

那日若是秦画晴被那大傻子抱着,第一个瞧见的必然是张穆兰。以张穆兰的性子,一定会大肆宣扬,让秦画晴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如今风水轮流,秦画晴没有落井下石,算够意思了。

秦获灵又道:“若当初舅舅一家肯帮衬父亲一二,我家也绝不会袖手旁观,只能说现世报来的太快!”

秦画晴微微一笑,在众人眼里,是张穆兰吃亏,可在她眼里,却觉得张穆兰捡了个天大的福分。

姐弟两正在说闲话,锦玉突然神色匆匆的走来,朝秦获灵福了一礼,附身在秦画晴耳边悄声说了几句,秦画晴脸色变了几变,嘴角越翘越高,却是控制不住的欢喜,碍于秦获灵在场,一直忍耐着没有表露。

“我有些困了,获灵,你先回罢。”

“青天白日的你犯困?”

“怎么,不行吗?”

她立刻下了“逐客令”,秦获灵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离开。

秦画晴踮脚确定秦获灵不会折返,立刻提起裙摆飞奔到后门,果不其然看见一名脚夫打扮的中年人,拿着一封信左顾右盼。

“是……是渭州的来信吗?”

“是。”脚夫点点头,“要亲自交给秦姑娘手上。”

秦画晴让锦玉赏了银子,立刻双手捧过信封,掂量两下,竟有些分量。

她怀揣着信像一只蹁跹蝴蝶似的飞回明秀院,进屋“砰”的一下关闭房门,迫不及待的拆开火漆,取出带着兰香的洒金信纸。秦画晴咬紧嘴唇,展开信纸的时候迟疑了一下,玉白的指尖微微一抖,映入眼帘的便是熟悉的行楷笔迹,行云流水,力透纸背。

她眼眸微亮,嘴角噙着笑,柔声念道:“秦姑娘淑览,见字如面……灞河一别已月余久,卿近来安?冬月十三至渭州,寒风尤厉,飞沙走石,欲出不得,月中旬,天晴稍霁,偕徐伯数三仆登天宝峰。山峦叠嶂,为晴雪所洗,尽作素妆,披盖茫茫一色……赏景而归,望风怀想,时切依依,遂作《山川冬雪图》,赠卿聊表……书短意长,恕不一一,海天在望,不尽依迟。年关将近,顺祝卿,岁祺节喜。”

短短几句,反复呢喃。

她打开另一张较厚的宣纸,果然是副山水画。

画中正是雪后天宝峰,群山上一群仙鹤展翅凌云,飞絮点点,茫茫林海,玉树琼花,幽深静谧,仿佛可以听到积雪压断枯枝的声响。

左上一排落款,岁次辛卯年仲冬十五魏文霄作于渭州,右下角盖二印,一枚号章嘉石居士,一枚闲章美意延年。

秦画晴伸手在印章上轻轻抚摸,喜不自胜:“多盖一个章子就能多卖八百两银子呢!”

锦玉咋舌道:“小姐,你舍得卖吗?”

秦画晴将画拿在手中高举端详,目光流连,笑弯了眼:“给我明珠千斛我也舍不得,这可是他送我一人的。”她随即又指着信上的字,沾沾自喜,“锦玉,你看,魏大人叫我秦姑娘,他还是第一次这般叫我呢!”

魏大人要是当面这样叫她,会用什么样的语气?他在写信的时候,心中想的又是什么?

是她吗?一定是吧……

思及此,秦画晴仿佛吃了好几碟蜜饯,甜甜的笑意浓的化不开。

“秦姑娘淑览……秦姑娘……”虽然生分,但恪守礼教,想到魏大人的为人,这三字也旖旎起来。

秦画晴靠在屏风上,痴痴发笑,随即坐在锦榻上,托腮念叨,“望风怀想,时切依依……哈哈,望风怀想……”她又站起身,围着桌子绕圈,笑眯眯的回味,“海天在望,不尽依迟……”

锦玉看她拿着一张信纸来来回回坐立不安,不禁道:“小姐,奴婢许久没看到你这般高兴过了。”

秦画晴笑容一僵,脸上有些发烫,她偏头掩饰道:“我哪有……只是,只是头次有人给我寄信,新奇罢了。”锦玉还想再说,秦画晴却敲敲自己额头,飞快的催促:“锦玉,笔墨伺候,我要给魏大人回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