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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侵占了我(35)

攀沿的快乐突然悬空

我们似乎生活得有滋有味。每个月雷打不动四五千块的薪水,上班干活得心应手,下班吃喝玩乐美容健身,有能力的再捞点油水外快,衣食住行样样妥贴,可以将自摸一把各付一百大元的麻将打成日常水平,五百块左右的衣服买起来眼都不眨。当然我指的通常是像我这样的未婚普通机关干部,已婚的操劳家庭操劳孩子,除了在脸上花点钱,挽留一下青春的尾巴外,大部份是舍不得这样放血一样挥霍的。当然对于局长主任哪怕是副处何波来说,这些就是小菜一碟。

后来又打过羽毛球和乒乓球,有些什么官儿在场,我都记不住了,我不再热衷于跟他们套感情。每次我都对何波说,带上心依呀,不带她我不来!我因而如愿以偿地见到心依,看到她会说话的黑眼睛,看到她乖巧的小模样。我发现我莫名其妙地开始依恋她,我依恋她跟我小时候依恋母亲的感觉那样相似。这份陌生而熟悉,柔和而又激动的情感悄悄、隐蔽、快乐地把我笼罩。

这一次我又耐着性子陪练了几场,然后抱着心依走了,我说过要送她几个snoopy。离开时,我听场内有人说,何处长,赶紧给孩子找个妈啊,大老爷们也该放放手脚了!另一个说,快追呀,这个女仔球打得好,人也挺不错嘛!我愣了,在拐角处故意停留,只听得何波呵呵地傻笑,说,人家是黄花闺女!

我的感觉真是准确,心依果然没妈。我几乎是以沉痛的眼光看心依,我以为她也会噘着嘴巴难过,谁知心依却带点诡秘地偷笑,上下牙齿咬合,整齐细密像小玉米,眼睛像条船儿,在快乐的水面上一晃一晃。她笑得有点夸张,像是要表达的东西太多,只能全部挤在笑容里,就把笑挤成这个样子。我想她肯定是清晰地听到了"给孩子找个妈"之类的话,要不,她何以笑得这么好看呢?聪明的心依,心里挺鬼的,我不由也笑起来,一瞬间心里有一个声音在说,这像我的孩子吗?但声音很快就消失了,我没心思考虑这个问题,我在想,她妈呢?活着?还是死了?在中国?还是外国?离开多久了?一路走着,疑团塞满我的脑海。心依牵着我的手指头,见我不说话,也蹙着眉看我,嘴角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终究什么也没说。她能说什么呢?她只是个哑巴。我用纸巾帮她擦去粘在眼角的干眼屎,既便是没洗脸,她的脸蛋还是很白嫩,像剥了壳的熟鸡蛋。

心依笑,心依把眼睛笑成弯弯的月亮,月亮里荡漾着我。

心依不会说话,我跟心依的对话就很简单,我通常只需要她摇头或点头来回答,或者我直接看着她的眼睛,就能明白答案。比如,我指着snoopy说,是喜欢这个吗?心依点头。要雪糕吗?心依不点头也不摇头,眼睛里就露出一种胆怯而不想声张的渴望,当我把雪糕递到她手里,她的眼睛又荡小船儿一样,让我忍不住亲她。心依很少摇头,不知道她是顺从我,还是真的喜欢。我抱她时,她总是把鞋子往外翘起,避免弄脏我的衣服。我通常只抱她走十几步路,就走不动了,我的手臂通常只是甩动帮助步行,从来没有承受过这么多的重量。我抱她只是为了表示我爱她,心依也很满足这十几步远的特别宠爱,放她下地,她的脚步总是变得很轻快。

有次遇到一个熟人,问,这是谁的孩子?我说我的。熟人就哈哈大笑,说谁跟你干的?我说谁跟我干的,公安局也管不了呢。熟人便说,这孩子挺乖,有她也算福气哟。我像模像样的幸福地笑。

心依看着我,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终究什么也没说。她能说什么呢?她只是个哑巴。

心依所在的机关幼儿园离政府大楼很近。我跟心依秘密约定,我每天来看她一次。我记不清是第几次来看心依了。远远地我看见心依站在铁栏栅旁张望,我知道心依在等我。课间休息,幼儿园里闹哄哄的,滑梭梭板,荡秋千,你追我赶的孩子们在心依背后,成为一副喧闹的背景,而心依安静的身影总让人揪心。我告诉心依不要等我,心依总是点头,但依然这样张望。每次看到铁栏栅里她的小身影,心里就产生一种莫名的疼痛。我有时给心依买《看图讲故事》,有时给她一个小花夹子。那次我把小花夹子别上她额前的头发,心依小手轻轻触摸头上的新发夹,眼睛就和月芽儿一样弯弯地。心依的快乐也是带着忧伤的,她不会跳起来又笑又闹,她的全部想法都在眼睛里,动态的静态的,她的眼睛能准确地传递信息,因而她的眼睛里凝聚着很深的,有时我也辩别不清的东西。我喜欢看着她的眼睛说话,然后等着她的眼睛给我回答,这使我一度忘了心依是个哑巴。我有时也只用眼睛跟她说话,而心依总很快明白我说什么。有一次心依的眼里有些惆怅。我就问,心依,是不是想阿姨给你讲故事?心依鼓着眼睛用力地点头,手指头从铁栏栅里伸出来,在我的衣袖上划来划去。是不是想阿姨带你睡觉觉?心依就把眼睛笑成月亮,月亮里荡漾着我。我很想抱一抱心依,但是她在铁栏里面,我叹息一声,心依就怔怔地看我,眼睛在询问,阿姨不愿意带心依睡觉觉,不愿意给心依讲故事吗?我摸摸心依的头发,我怎么回答心依?我怎么跟讲她大人们之间的事情很复杂呢?心依怎么会懂呢?心依不高兴,眼里很多迷惑。我又说,心依,阿姨不能天天陪你,因为,阿姨跟你们不是一家人,阿姨要回家陪爸爸妈妈呀。心依忽然明白,眼里的愁云散开,脸贴着栏栅,我也把脸贴近了,以为心依要跟我玩对对眼,谁知心依在我脸上重重地亲了一口。

我无法描述刹那间我内心的震颤,我在那一瞬间发现了一个小孩子与一只小狗的区别,即便是那只小狗会舔我的脸,我的心里获得的也只是纯粹的快乐,而心依的吻,却使我感动、快乐,心酸、还有温馨,那一刻我的眼泪差点夺眶而出,我忽然间觉得她就是我的孩子。

星期一我忽然接到通知,要下乡调研三天,我来不及跟心依说一声,匆匆忙忙就走了。那三天我每天都魂不守舍,眼前总浮现铁栏栅前等我的那个小身影,我想像她的盼望与失望,心里非常疼痛,我后悔没有去幼儿园跟告诉心依,懊悔和歉疚像猫爪一样,不断地狠命地尖利地抓挠我。回去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在铁栏栅外徘徊,等心依的课间休息。孩子们欢笑着奔跑出来,玩耍嬉戏,我望眼欲穿,却没有看到心依的身影。生病了?出事了?我终于忍不住进了幼儿园,老师告诉我,何心依前天转学回武汉了,我的心里立即出现一个巨大的空洞,一直攀沿着的快乐忽然悬空。

纯属意外的爱情开始

当你忽然发现精心喂养的小狗不见了,如果你是真的喜欢它,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你的眼前肯定会不断地晃动它顽皮的身影。它咬着鞋子玩耍,摇着尾巴微笑,百分百地诚挚与信任的明亮的黑眼睛,因为深刻脑海而不能挥却。如果是因为你打了小狗一顿,或者好几天没带它出去散步,正当你带了骨头准备喂它然后再带它四处玩耍作些弥补的时候,它失踪了,那么它带给你的就不止是遗憾,你肯定会无比的愧疚并隐隐的心痛。总之它曾经给你多少快乐,现在就会给你多少伤痛。心依就是那条忽然失踪的小狗,而我就是那打了她的主人,在我下乡调研的三天时间里,心依心底会是怎样的失望与不快?而在我急切地想见心依,心依却远离了深圳时,我又是怎样的惆怅与忧伤。心依和小狗小一样,因为不能通过语言来表达大部分感情和思想,而只能把语言全部挤压在瞳孔里,因而眼神格外的凝重,格外地让人心颤与怜爱。她那双眼睛,那双时而像月芽儿,时而像小船儿,时而像葡萄粒儿的眼睛,像千丝万缕的绳索将我缠绕着,捆绑着,牵引着,让我歉疚着、想念着,渴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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