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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妹(11)

钱小红手中脑袋的主人是个小伙儿,来过几次了,隔壁工厂搞技术的,胸前总戴着工作牌,上面写着工程主管斯达岭,二十四五岁,长得挺俊朗,爱跟钱小红聊天。钱小红就叫他主管。钱小红给主管冲完水,擦干头发,进行头部按摩,不敢用力,相当于抚摸。主管的脑袋总是前倾,躲避钱小红的胸,脖子显得很硬。你放松,往后靠一点。主管的头触上钱小红的胸,迅速地闭上了眼睛,好像钱小红的胸是个电钮。

姓斯的很少哩,是真姓名么?

呵,我在大学的时候,也有一个姓斯的,感觉特别亲切。

你好斯文哩!大学生都像你这样吗?钱小红按摩主管肩部,手停在脖子附近不动,感觉斯主管的脖子加热,脉搏嘭嘭嘭直跳。斯主管没有吭声,深深地吸了口气,张开眼睛目光向前,与镜子里钱小红的那双带笑的媚眼碰个正着,他避开了,说,你为什么不去厂里做事,小女孩在发廊做,会学坏的。两人东聊聊西聊聊,完事斯主管说到我厂里看看吗?店里没什么事,阿青在叠整毛巾和清理发夹,李思江在按摩间还没出来,钱小红就对阿青说我出去一下,马上回来。

斯主管的厂像个大花园,绕过一片大草坪,进了住宿楼,爬了三层,斯主管说到了。

斯主管一个人住吗?

是啊,有点乱。你喜欢看什么书,我就书多。

钱小红就凑到书架前装模作样地巡视,拿起一本竖排的唐诗赏析,上下前后颠倒了几个来回才找到阅读的始点,幸好斯主管忙于倒茶没看见,钱小红自己窘迫得要命。

喜欢唐诗啊?嗯。床前明月光之类的钱小红还是读过,答应得就有点底气。

斯主管你是哪儿人哩?钱小红怕斯主管跟她谈诗,急忙移开话题。

浙江人,毕业就自己跑来s城了,挺有挑战性的一个城市。阿红你坐吧。钱小红就在床沿坐下,斯主管也坐下了。斯主管坐下又起来,把茶端给钱小红。钱小红端了,站起来把茶放回原处。两人屁股一起一落,都有些焦虑不安。

看我的影集吗?

好啊!

斯主管搬出一本八开大的相册,太大了,相轴放在斯主管的右腿与钱小红的左腿缝隙里,每条大腿各承担一半重量,斯主管的右臂抵着钱小红的左臂,右肩挨着左肩,两个人都像独臂。斯主管的右臂不动,钱小红的左臂不动,手臂像士兵待命,等待爱情降大任于斯。八开大的相册,把两个头颅拉拢了,钱小红额前的头发触到斯主管的鼻尖,斯主管的呼吸轻轻吹拂。

你挺帅哩,这些男生都没你好看。心跳到嗓子眼了快堵住呼吸,空气里撒了迷魂药一样,令人晕乎乎意识渐渐空白,钱小红仍挣扎着开了一句玩笑,好证明自己有点清醒。

右指头搭上了左指头。一、二、三、四、五,渐次移上来,右手压在左手上。左手动了一下,右手暗地使了点力,左手驯服妥协,右手则轻轻厮磨。相册搁在腿上,没有手翻动,左耳感受一股温热的气流,一条湿濡的舌头舔着左耳,左耳被湮没了,潮水在耳际汹涌,往嘴唇方向漫延,迷惘的嘴唇,不自觉地微张,甚至偏了头,向着潮水涌来的方向迎合,到嘴角时,有半秒地停顿,便彻底漫卷覆盖了。然而并不疯狂。

我不想欺骗你,原谅我情不自禁。嘴唇轻轻放开,潮退去。

你应该找份好点的工作。斯达岭低着眼看着钱小红的大胸。

女人真多事。詹士邦发廊的小姐都病了。当然不是性病不是艾滋病,而是精神病,精神病不是神经病,只是每个人都怀上了心事,精神上有点与往时不同。阿玲仍想击败老头的顽固,攻克这个保垒,就能迈上新台阶,心中去意渐浓,活干得也不卖力;阿青患得患失,洗头泡沫总掉客人身上,阿青的心事没人知道;李思江忽然间像个真女人,举手投足间多了点韵味;钱小红得闲就翻唐诗赏析,斯主管来得少了,钱小红的魂魄丢在那天那个瞬间。读了书的人,就是不一样,就那么一丁点事,却搅得人心里波涛汹涌,恁是钱小红跟男人干过多少回,也不曾体验过的那种摄魂沉醉,或许这就是恋爱?斯主管要钱小红换个好点的工作,钱小红才发现把幸福鸭手袋厂揭榜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现在去还顶个屁用!钱小红把书一扔,说李思江耶,来帮我按摩一把。李思江吃着坤仔留下的话梅,又吮又咬,抿着嘴舌头牙齿在里面大动干戈,直到把梅枣缝里的一丝味道一丝肉屑耐心地消灭了,才吐掉把另一颗投到嘴里,仿佛不这么干对不起坤仔,当然也有可能,李思江是在品味并消化她的爱情。她站在钱小红背后,两只手漫无目的地掐着,若无其事地东一下西一下。钱小红的脑袋触到李思江的胸,惊讶地叫了起来,思江耶,你开始发育哒?好大的进步哩!吃话梅催起来的么?

有几个晚上,一到下班时分,坤仔就跨着摩托车来了,接李思江去喝茶,一喝就喝到第二天八九点才进来。李思江捶了钱小红一下,小眼睛眯成一条缝。你这几天何解总看那本书?斯主管给你布置作业哒?唐诗赏么子?这么厚,冇看见过书从后背开始读。阿青,你见过吗?李思江对着镜子问阿青。阿青落寞地笑,青春豆一片黯然。

思江耶,有的蛮有意思的,我给你背两句么子样?

算哒算哒,李思江万分不舍地吐掉话梅骨头,你留着给斯主管背去。

李思江,不许再提斯主管,他是大学生,我是洗脑壳的!老子冇得这么蠢,去喜欢他!钱小红骂自己,听起来像骂主管是个可恶的二流子。左耳边总有一股温热,一股潮水,一阵轻风,钱小红只觉她的左脸从此瘫痪。

距詹士邦发廊十几里外,有一座凤凰山,山里有个庙,庙里可以烧香、抽签,据说只要虔诚,挺灵验的。詹老板决定分两批带大家去爬山烧香。李思江和钱小红第一批,元旦上午出发,由詹老板开小货车前往。这里务必说一下这个詹老板,矮胖,尖嘴,眼小,头发溜溜地全往后梳,一副不动声色的样子。那凤凰山不算高,爬四十分钟,到山腰,詹老板烧香拜佛,抽签算运,果然很虔诚的样子。李思江跟着烧了一柱,不好意思作揖,插到鼎里转身就走。钱小红挺着大胸在太阳底下似笑非笑。

阿红,你也来呀,许个愿。詹老板招手。

许愿?许什么愿?

钱财,爱情,婚姻,健康,想什么就许什么啦。

钱小红心动了一下,背着一身阳光进了庙宇。地上一个红色棉垫,供膜拜的双膝用的。当然可以不跪。但不跪哪来虔诚,不虔诚哪会灵验呢?钱小红心里浮起斯主管俊朗的模样,瘫痪的左脸又涌动一股温热,双膝就自然地曲弯,触到了地上的棉垫。这是钱小红第二次下跪。那个强迫卖淫的高个,和面前这尊菩萨,都接受了她的屈膝,钱小红忽然觉得,一下跪,就好像把脑袋给别人。钱小红闭目跪了大约十秒钟,三柱青烟扭动着向空中攀升,叩了三个头,插了香,心情反倒阴郁起来。

许的么子愿?嘻嘻。李思江问。

哎哎不能说,说了就不灵验了!詹老板连忙制止。

钱小红抿嘴一笑,秘密,不告诉你!

大伙继续爬山。山并不陡,不算真爬,可以当作散步。

阿江,阿红,有个事你们不知道吧。山里很静,鸟儿扑腾着,被人迹惊飞,詹老板走在前面,光溜溜的头发被风吹乱了。

什么事啊詹老板?

阿青最近很不愉快,阿青她喜欢坤仔噢!

啊,我说嘛,我看出一点苗头,但不敢肯定,阿青藏得太深了!钱小红扯根枝条胡乱挥舞,回想阿青的表情,但总是被青春豆喧宾夺主了。李思江很是惊讶,蓦地自己做了错事一样,立在原地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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