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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妹(2)

车来车往,卷起尘土乱舞,长厢公交车嘎吱嘎吱爬过。钱小红套件浅蓝色背心超短裙,大部份肌肤裸露在外,表情像围着肚兜的婴儿一样无邪。她在站牌下瞌着瓜子,无聊地张望。钱小红想了一些事情,比如第一次跟人搞;比如戏班子里的小生,一去无音讯;比如姐夫,搞出个烂摊子。这些事被车轮碾碎着,在空气里飞舞,都去他妈的了。

钱小红胸前那一道很深的槽,像是从眉心沿着鼻尖划下来,一直划到钱小红两腿分叉的

地方,想象停留在这个关键部位,就像百川入海,到达最终目标。候车的男女眼神贼溜溜地扫过钱小红的胸,这样浮想联翩。女人眼里有很不情愿的妒忌,孤傲地昂着头;男人的身体暖暖地苏醒,在心里大胆地意淫。他们幻想成为花,自在地插入钱小红这个妖艳的花瓶里,然后散漫地东倒西歪,用身体去蹂躏钱小红,就像狗在草地上打滚,或者粗暴地将它击碎,获取那碎裂的动听。

公交车来了,像醉后的老翁。车停靠后,窗里所有的目光唰地集中起来,准确地说,是落在钱小红胸前的槽里。在这个小城市里,穿得这么露肉,需要不少勇气。站牌下的男人狠命却又不舍地一瞥,无可奈何,鱼贯而上。钱小红哼着“跟着感觉走,紧抓住梦的手”,脚击地面,悠闲地敲打节奏,不急不缓地尾随。

风卷起灰尘扑过来,钱小红就眯了眼,再睁开眼时,只见车屁股甩下一股青烟。钱小红跺了一脚,心里骂了句“猪日的”,胸脯颤抖。

钱小红钱小红!女人的声音,有一高个影子压了过来。蓬松的卷发满头,是个时髦的鸡窝,耳朵上两个巨大的银环晃荡,猩红的小嘴咧开嘻笑。

杨春花!钱小红也喊了一声。杨春花曾与钱小红同桌,她这身装扮浓烈得像个真正的婊子,但并不性感。

你在哪里做事喽?杨春花拿小眼睛瞄钱小红的胸。

县招待所呀。

好多钱一个月?

150块。

太少了,到我朋友的公司去干吧!春花嘴里噼里啪啦地说,拉起钱小红的手就走,拎个小鸡似的。

约一站路的距离便到了。地段不错,吃喝玩乐周边全部具备,说不上繁华,却相当热闹。这种城市总这样的,街面不平不宽,墙壁上涂着政策宣传口号,树叶蒙着灰尘,槟榔嚼得满地都是,生活的痕迹很浓,像一锅混水每天沸腾。这个城里的人生活着,就好比嚼槟榔,嚼时有滋有味的,吐在地上,嘴里便有些干燥与麻木。杨春花的手握得紧紧的,像怕钱小红飞走。

卷闸门很宽,穿过一排柜台到了办公室,黑沙发上,几个男人在烟雾中聊天。有女孩在写字台上噼哩啪啦地按计算器。杨春花说,谭老板,我老同学呢!看看么子样啰!杨春花像用的假声,把钱小红吓一跳。被叫做谭老板的男人站了起来,四十左右,秃头,不高,偏胖。他眼神迅速地扫过钱小红坚挺的胸,笑着挥了一下夹着香烟的手,说,叫什么名字?钱小红,金钱的钱,大小的小,红色的红!杨春花抢答,然后紧挨着另一位稍年轻的男人坐下,那个男人的手便缠上了春花的腰。钱小红朝谭老板明媚地一笑。

好!明朝上班。谭老板很爽快。

当晚谭老板请客,在“迎春酒楼”的包间里。红旗化工厂刘厂长、桃园百货商场张经理、进出口公司李主任……钱小红代表谭老板跟他们碰杯。刘厂长满面红光,胖得像过年的猪,眼神在钱小红的胸上滚球似的。钱小红不喜欢。钱小红不懂巧言拒杯,就老老实实地喝,一滴不洒。钱小红是没喝过酒的,有点晕晕乎乎,就像夏天的中午,在教室里听课,知了麻木地歌唱,她就有点昏昏欲睡。这些男人血红着眼睛,个个说谭老板请了高手啊!钱小红就知道任重道远,去了趟洗手间,屙了一点,吐了一点,重新清醒了。一杯一杯,五粮液完了二锅头,二锅头完了是红酒,红酒完了灌生啤,把肚子当成厕所,胡乱往里面下东西,制造肥料。钱小红在关键时候站起来,还替谭老板挡了几招,把个杨春花看得眼睛发直。

第二天谭老板那谢了顶的脑袋闪闪发光,说久攻不下的两座大山终于溃败了,财源广进呢!红旗是大厂,跟他们搞成一笔生易,本年度就可以掠开胡子吃稀饭。你过来,我带你识点货。谭老板打开了他的货仓。钱小红看到一堆破铜烂铁。谭老板说是阀门,这轻轻巧巧的铜质玩意,值几百块呢。那玩意管什么用?用处大着呐!好像被谭老板领进了财经阵地,钱小红既受宠若惊,又诚惶诚恐,她没搞清楚,自己才来,为公司做了哪点贡献喽,值得谭老这么器重。

喝酒看人知品性呐!你这个人直,值得信任,我看人没错过。谭老板好像知道钱小红想什么。过一会又说,明天开始你睡仓库,隔壁有间卧室,床、被、电视机都有。

我听老板吩咐呢!钱小红第一回拍马屁。谭老板就乐了,说你学得蛮快。

没几天钱小红就知道了,杨春花在做小老婆哩。男的是谭老板的同行,也是搞破铜烂铁生意的,叫马训马老板。钱小红发现这里兴叫老板。一个摆槟榔摊子的小生意人,喊他一声老板,会乐得罕有的大方,槟榔给你特惠价。谭老板说他跟马老板是铁杆哥们,杨春花原来是在谭老板这里干活的,交际能力不错,马老板要挖过去,谭老板就放行了。这不,来了更好的嘛!谭老板露出烟熏黄的牙齿。

第一个月工资开了四百。杨春花叫钱小红过去搓几圈麻将,放松一下,交流一下感情。麻将打得不大,二四角,钱小红手气好,一下子赢了二三十块钱。马老板跟杨春花打对桌,马老板输牌不输德,笑眯眯的,就聊钱小红的工作。钱小红实话实说,要谢谢春花呢,这个月开了四百块钱工资。马老板就点头,不错不错,好好干。杨春花朝马老板睇眼色,马老板朝杨春花睇眼色,钱小红就知道他俩有事。以为他们因为中间还有另外一个人,不好说,也就假装没看见。过一阵钱小红的脚被人踩了一下,钱小红立即判断是马老板误当春花的脚踩了。

春花有么子事讲喽?钱小红到底藏不住。春花就诡秘地笑,有件事很赚钱,不知你想不想一起干。钱小红说怎么个干法?你有谭老板仓库的钥匙吧?有啊。你晓得那里面有很多值钱的东西吧?晓得。谭老板仓库存货多,他是不怎么盘点的,我很清楚,你每个月从里面拿几个值钱点的出来,我们帮你脱手,三七开四六开随你。搞几个月就走人,怎么样?钱小红怔住了,心想,马老板不是谭老板的铁杆么?钱小红有点郁闷,说我回去考虑一下。

其实也没怎么考虑,钱小红已动了这个心,甚至怀里揣着价值五百元的东东走到了半路,胸把那块破铜捂得温热。那是夜里,街上没什么人行走,两旁的杨柳树条儿很抒情地摇摆,她像个贼一样,心咚咚乱跳。钱小红你不是个东西呢!你贪这几块钱么?钱小红这么骂了自己,骂着骂着,觉得自己崇高起来,在大街上漂浮。钱小红半路调头,折了回来,悄悄地把东西放回了原处。这些细节钱小红没对春花他们讲。谭老板对她信任,春花对她有恩,她夹在中间,两头为难。不做,春花肯定会怀疑她出卖她们,而且也时刻担心钱小红会向谭老板告密,然后怕谭老板会暗中算计他们。做吧?对不起谭老板,搞不好会被抓起来。看来春花当她是老鼠,放进谭老板的粮仓了。我钱小红偷情偷人偷笑,哪一单是为了钱啊!钱小红为自己感动,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我钱小红的品德还是蛮高尚的。

钱小红守着仓库,睡在床上望着白花花的墙壁想了一夜,做出一个很悲壮的决定:辞工。站旁边好像有个饭店招聘,不如到饭店端盘子去。第二天钱小红就对谭老板说了,谭老板短秃秃的手指永远夹着一支燃着的香烟,他说,钱小红你对我有意见只管提,莫耍小性子。钱小红连连摆手,说,不是的不是的,我受谭老板好多关照,工作却做得不好,哪里对谭老板有什么意见。钱小红表情发窘,呼吸急促,胸前一粒扣子崩儿掉地上,滚到桌子底下去了,想必是钱小红衣裳太紧,而那对xx子又不甘束缚的缘故。钱小红没看见。钱小红执意要走,谭老板不好再作挽留,又另外给她三百块钱。钱小红不要,说你为什么给我钱?谭老板说给你发奖金啊。我不要,这三百块钱奖金不是我应得的。钱小红你较什么劲呢?拿了这三百块钱你就无耻了,不要这三百块钱你就高尚了么?我还是没资格要。谭老板你说有没有当面拜把子,背后捅刀子的?当然有,林子大,什么鸟都有,也不奇怪。谭老板丝毫不掩饰自己的阅历。谭老板当得我的长辈,肯定比我清楚。钱小红带点暗示。我都晓得。谭老板呵呵一笑。你晓得?你晓得么子东西了?钱小红的狐眼就睁大了。你跟马老板打麻将了啊哈哈哈。是打麻将了。你们谈什么,我都晓得。钱小红心里一惊。还是告诉你吧钱小红,那是我的主意,我现在正式向你道歉,我对你没有丝毫戒备了。原来如此。钱小红心头涌起一阵不快,也就不冷不热地说,谭老板,可我对你不信任了,你好好发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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