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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可以中短篇小说(120)

阮村并非专程买盗版碟。领导临时决定召开联谊会的同时,颁发本县优秀艺术家双年奖,他转到这条拥挤的街上买证书封皮,订做奖杯,并且一路都在想如何让许鹊获得荣誉。该办的事很快办完了,cd店的音乐淌到大街上,阮村就寻着声响进了门。五花八门的cd令他眼花缭乱,光看标价,背着手不敢触摸。店面不大,中间还排着一溜柜子。有三五个人在淘碟。收银台后面的小伙子黑不溜秋,肌肉结实,有老板姿态。阮村在中间那排民乐专柜里看见二胡和《二泉映月》,高兴自己对这个熟悉,但仍是不摸,似是对碟思忖,实为犹豫不决——文化人买盗版碟,终究让他觉得丢脸,不免将头埋得更低。

阮村再抬头时,看见叶绿一脚跨进店门,他心里一暖和,这婆娘毕竟还是把他便秘的事放在心上。于是春风满面地迎上去。见叶绿大吃一惊,他心里便掠过一丝浪漫感。不过叶绿似乎惊吓过分,那种脸色阮村从没见过。阮村没太在意,说他在附近订做奖杯,顺便逛逛,她才镇定下来,拽着他便往外走,说前面那家碟多,更便宜。走了几步,叶绿问做什么奖杯。阮村说月底联谊会上颁给优秀艺术家的。叶绿道开会的女的多不多,奖都颁给谁。阮村说奖正在评,联谊会肯定有男有女。说到这儿他心里有点打鼓。

“你可别沾腥,我鼻子好得很。”叶绿神色恢复发出警告。

晚上回来连续听完5张盗版碟,没有一首洗肠的曲子。夜已深,阮村满脑子苍蝇飞舞。卧室传出叶绿的鼾声。她从前是不打酣的,或者轻微,没这么悠扬。在叶绿的鼾声中,阮村收拾好cd,放进抽屉,发誓不再动它们。上床前,他尝试性地蹲了会儿厕所,连屁都没放一个。

阮村到底把便秘的事儿告诉了许鹊。说便秘时他感到自然与平常,不像以前难以启齿。阮村对自己的微妙变化心知肚明。他甚至把整个的便秘历史都告诉了她。许鹊除了责怪他胡乱吃药以外,推荐了祖传几代的民间偏方,她说她马上回乡下去取,明天一早就给他送过来。阮村回到家便洗脸刮须,熏香沐浴,第二天早早到了办公室。清除垃圾,洗净茶杯,整理桌面,摆好书本,许鹊的诗集放在醒目处。也不知为啥,他莫名其妙就觉得会“出事”,还在路上买了一包口香糖嚼个不停,并在这个特别的早晨明白嚼口香糖是一种预谋和冲动。他从来没有仔细地看过许鹊,他的目光只是一只苍蝇,在她身上或脸上落个脚便飞了,正经人不能像一只蚊子叮住不放。

阮村关好办公室门等待。每分每秒都惊心动魄。

如期望的那样,许鹊进来便反手将门合上,动作沉着老练。毫无疑问,这种默契是“出事”的前兆。许鹊格子衣裙不少。阮村看清她的两条细腿带罗圈,鼻子塌方,下巴外凸,两颗门牙中间塞得进米粒,不过肤色极好,眼睛清澈,更重要的是,她不辞劳苦送来良药。

许鹊拿出一个暗色小玻璃瓶,里面装有状似老鼠屎的颗粒,见阮村面露疑色,说道:“放心吧,我不会害你。一日三次,一次三颗。”她捏着他的手,把药倒进他手掌心,再把他的手掌心推到他的嘴边。于是阮村张口吞下药丸,一嘴泥腥味,接吻的可能彻底毁了。出乎意料的是,许鹊飞快地抱住他,脸贴脸,又迅速松开,退到办公桌边,两只眼睛灯泡一样明亮。阮村似个大姑娘垂眼微笑,用茶水把嘴漱干净,问药到底是什么做的。许鹊说是马舔土,也就是马舔过的泥土。阮村似乎听过马舔土的药用功能,但不确信能治便秘。怀疑马舔土就是怀疑许鹊,怀疑许鹊就对不起她一番苦心,因此阮村收藏药瓶时格外体贴。

很遗憾事许鹊要赶回去上课。她走时嘱咐阮村按时吃药。阮村腼腆送她几步,心想要是送她回学校,估计能“出事”。整整一天,阮村脑海里都是有关“出事” 的幻想。

许鹊说乡下人吃了马舔土,整个冬天光吃土豆和地瓜都不会便秘。阮村一日四次,一次四颗坚持吃了两天,一无所获,心想这马舔土不适合城里人的肠胃。许鹊耐性十足,说马舔土确实不是百分百有功效,世界一流的医生对一桩手术也敢说百分百的安全。她勤来勤往,先是带来轻松的厕所读物,阮村摇头,说读那个使他忘记上厕所的真正目的。许鹊从不吃香蕉,一吃就腹泻,她动员阮村其它啥也别吃,饿了吃香蕉对付。阮村一天干掉七八斤香蕉,腹胀无比,就是没有便欲。撒泡尿,再走动走动,肚子里的七八斤香蕉就不知所踪。多种方法无一有效,许鹊黔驴技穷,尴尬沮丧,除了偶尔给阮村带来电影新片和音乐cd(盗版碟)以外,再也不提便秘的事。

但有一天许鹊终于忍不住问道:

“你老婆知道你便秘吗?”“知道。”“她不管吗?”“试过一些办法,后来习惯了。”“不影响生活?”“不影响。”“噢,你们感情不错。”“看在孩子份上。”“什么意思呢?”“你结婚生子后就会明白。”“我现在就明白。”“你明白什么?”“你觉得婚姻和便秘是一回事。”“女孩子别太聪明。”“你喜欢我对吧。”“……”“可我也解决不了你的便秘问题。”“许鹊,我的问题和你没有关系,我认识你之前就便秘了。”“但是,认识我之后你仍是便秘,那就是我的无能。我原以为我能使你身心舒畅。”

许鹊泪花闪闪。阮村体内泛起一股蠢蠢欲动的便意。他笨手笨脚地箍紧她,乱七八糟地吻了一通,说道:“倒退十年多好。”这句话使许鹊满面通红,她十分羞愧,作为全县著名的诗人,竟然不具备阮村这样的抒情文采。转身前她对阮村说:“给你的cd里,有我最喜欢的一首《in my secret life》,译成中文叫做《我的隐秘生活》,里面有汉译歌词,很忧伤的诗。”

阮村将许鹊送的碟锁进抽屉。听英文歌是史无前例的事情,他得想一个合情合理的理由。自从阮村当上文化人以后,叶绿慢慢对他“关怀备至”,任何吹进家庭中的新鲜气息,都得经过叶绿的安检。她敏感的神经绝不会在这种微妙变化上表现迟钝。譬如阮村带她去一家新餐馆吃饭,就被她拷问得九死一生。他说一则新闻,她一定要追问新闻的来历,是电视还是报纸,如属口头传播,一定要弄清传播者的性别,若是女性,则有更为深入的探究。连丈母娘都用那对经验丰富的眼睛扫射他。阮村不敢轻举妄动。不过,联谊会马上要进山庄的度假村召开,并且要住一晚,进入丈母娘的扫描盲区,叶绿也鞭长莫及。

度假村老板是个诗人,自费出版过诗集和随笔集,联谊会场地以及食宿都由他提供,每个人各住一套,开窗便见苍天云海,十分奢侈。

当天下午结束了简短的会议与颁奖,余下的时间就是参观度假村或者自由活动。

许鹊的格子裙恰到好处地挡住了她的罗圈腿,看起来亭亭玉立。许鹊就住在隔壁,探出头可以看见她的阳台。漫长安宁的山中夜晚,房间里寂寞的大床,令阮村的心一整天都在神经质地抽搐。作家们自由搭配各自玩活去了,阮村在房间里呆着,心抽得厉害,眼看天色黑下去,良宵即将虚度,怎不心急如焚。他走到阳台边,扶住栏杆探头张望,风景迷蒙,没想到许鹊也在阳台左顾右盼。

一会儿,许鹊靠近隔墙,说:“你不出去玩吗?”阮村回道:“不想去。”许鹊便说:“想我过来和你聊天不?”阮村从头软到脚:“我去给你开门。”

像进办室那样,许鹊敏捷地反手关上门,眼神变得含混不清。阮村也畏手畏脚,想抱她,又不敢抱她。许鹊在沙发坐稳,阮村屁股搭在床边,一条腿撑着身体。说了一堆废话后,阮村终于记起一件正事,说道:“你的获奖名额被副县长的儿子取代了。”许鹊说:“无所谓,能来这儿和你呆着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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