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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可以中短篇小说(129)

“我脚小,穿三十九码的鞋。我就是去年胖起来的,之前喜欢我的女孩儿可真不少。”

“现在会没人喜欢?”董葡萄没想到这么快就搬开了压在心里的石头,心恢复弹性。

“没有,你喜欢?”唐顺之咧开嘴,牙小而尖利。

董葡萄笑了一下。父亲的问题先于上床之前获得答复,原来唐顺之是个有品行的人,她喜欢。他的态度,也成全了她的品行——上床的确是万不得已的办法,她并不想当做唯一的手段。不过,董葡萄没想到,饭后一切又发生了实质性的变化。

坐唐顺之的车回家时,董葡萄对他已是心怀崇敬。

夜里的广州就像深深的海洋。外面很安静,车如船漂在海上,董葡萄希望一直这样漂到更深的海里。

“前面就是我的公司,我上去换块电池。怎么样,要不要参观参观。”

唐顺之下车,董葡萄尾随。经过两道密码锁,拐个弯,才到总经理办公室门口。进门后唐顺之开了所有的灯,包括洗手间的。董葡萄没见过那样豪华的办公室,一副被打蒙的样子,推开套间的门,看到一张大床和漂亮的家具。仿佛被泼了盆冷水,头脑清醒地退出来。见唐顺之在泡茶,不好意思马上走,只得在真皮沙发上坐下,品一品“上等的普洱茶”。

父亲的工作问题又浮起来。唐顺之饭间的态度变得可疑,一路上的崇敬自然消失了。孤男寡女相对,气氛有点暧昧,董葡萄想逃到外面去,但很快明白那样做几乎是可笑的。只有在唐顺之这儿,父亲的工作才“不成问题”,她相信他不是吹牛。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惴惴不安?她嘲笑了自己,喝下味道奇怪的普洱茶,静谧的房间里似乎有许多倾听的耳朵。

唐顺之的耳朵最近,不过一尺来远,黑乎乎的耳洞深不见底。他主动提到了董葡萄父亲的工作问题,说近几天就会落实。说这话时他伸出一根手指,将挡住董葡萄脸侧的头发掠开,往她耳朵后面压。董葡萄心理上不反感唐顺之,生理上还是有点疙里疙瘩。她想躲,又不想躲得明显,但要躲得不明显除非不躲。

事实上,董葡萄只是心理上躲了一下,身体根本没动。她害怕把父亲的工作躲没了。但又不想让唐顺之看出来,她是因为父亲的工作才没有躲开,于是她不但身体未动,还不胜娇羞,唐顺之的手就顺理成章地搭到她另一侧肩头,并给自己的动作配音:“葡萄,你第一次见我就有点……那个,对不对,我们是一见钟情。”

唐顺之答应董葡萄“不跟任何人讲”,他说拿女人来炫耀是件羞耻的事。董葡萄给父亲打了一个电话,告诉他工作的事近几天就可能落实,她自己也被这个消息带得飞起来。后来几天唐顺之又带她连续几次在办公室趁热打铁,他仿佛把父亲的事忘了。董葡萄心想他自有安排,没有催问。其间又和张家玉见了两次,她想培养一种男女之外的感情,为解决父亲的工作问题留条后路。张家玉仍是守株待兔,以守为攻,他不吝钱财,带董葡萄换着法子吃,去不同地点洗脚,锻炼身体。有一次去珠江边上的酒吧,酒吧太吵闹,无话可说,或者说话听不见,两人都觉索然无味。

董葡萄几乎想结束这种感情培养了。

夜里八九点钟,董葡萄洗完澡追看韩剧,男演员言承旭的文雅英俊令她着迷,她很享受这种无边的幻想与幸福,有时整晚都梦到他,他对她深情一片。这个时间张家玉打电话来,叫她去唱歌,她很不情愿,可张家玉开车在楼下等。怀着对言承旭的甜蜜爱慕,她梳头更衣,一下楼就看见那只空碗在车外抽烟打转,车没熄火,刀郎在唱《2002年的第—场雪》。

张家玉把董葡萄带到一个梦幻般的场所。灯光幽幽,粉香扑鼻,一堆一堆的肉,笑脸如绽开的银子。其中一个说张董你好,请随我来。董葡萄感觉进了妖精洞,幽暗灵异,一会儿小桥流水,一会儿古树盘根错节,树上结满鲜红的果子。

领路的妖精推开一扇厚重肋门,里面就像捉了唐僧似的热闹。

男人与妖精们揽腰跨腿依肩挽膊,绞缠不清。

烟雾弥漫中,董葡萄看见了唐顺之,像肉馅似的夹在两个妖精之间。

她呆望着,一点表情也没有。因为有很多东西她没想到,很多没想到的东西在一瞬间全出现在眼前,她反应不过来。张家玉用牙签戳了块水果递给她,她接过来,吃了,仍是一点表情也没有。

妖精们年轻是真的,单纯是扮的,薄施脂粉,与良家姑娘区别甚微,董葡萄自然也被看成一类。卡拉ok的声音很大,说话都是咬耳朵,咬耳朵时腰被手揽得更紧。有个男人叫道,是波霸呀,看不出来呀,哎,你们来试试,手感很好。妖精的上衣被掀起来了,露出雪白的肚皮。

董葡萄浑身燥热,感觉有许多蚂蚁在皮肤上爬。

这些人和她没有关系,他们张嘴大笑,像满足的吸血鬼,妖精洞里花枝乱颤,地动山摇。

父亲的工作没有落实,长身体的弟弟在学校吃咸菜萝卜,这些人没有理由这样高兴,他们完全是幸灾乐祸。唐顺之像不认识她似的,像从来没说过父亲的工作“不成问题”,敞开怀抱软在沙发里。

董葡萄闷坐一会儿,像片被风吹起的树叶,一声不响地飘起来,出了妖精洞,经过小桥流水,下了电梯,径直打车回了家。

“葡萄,昨晚你怎么突然走了,以为你上厕所呢。请客户唱歌,叫小姐作陪,这都是必要的工作应酬。很多合同就是这样签成的。昨晚你一走,张董特没面子,说去找你,结果你俩都没回来。”唐顺之电话里说。

董葡萄刚睡醒,胃里咕咕作响,她感到很不舒服。唐顺之似乎是在道歉,又像是责怪她,也许是在为他自己开脱,但没一句说到她心窝上。她不吭声,她不想自己说出来,那样很没意思。父亲的工作“近几天落实”,眼下快半个月了,一点动静也没有。

“这些天公司忙得不可开交,你父亲的事一直放在心上,我找个时间跟张董说一下,放进他的企业下面,一点问题也没有。我跟张董合作七八年了,他的脾性我很清楚。”

放张董的企业下面。董葡萄想了想,觉得有意思,自己笑起来。窗外白晃晃的太阳也笑起来。一只钻进杜鹃花盆里的麻雀也笑起来。然后,她脸上的笑像那只麻雀一样不知所终。她变得十分严肃,在心里很困难地理清了思路:先和唐顺之睡觉,然后,唐顺之去找张董给她的父亲安排工作。和张董也熟,张董艾对她那样殷勤,却拐弯抹角去找唐顺之,结果父亲还得放在张董的企业下,那么找唐顺之有什么作用?她觉得这里面有问题。为什么当时没有直接找张董?董葡萄头晕了,弄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但她得出一个简单的结论:睡错人了。

“这样吗,张董肯定会猜测我们有别的关系,这会刺激他,他会不舒服,不舒服谁愿帮忙。”董葡萄理清思路后,像早晨的鸟儿一样清醒。

“铁哥们不会在意这个,张董女朋友多的是,我知道他,对没征服的女孩子,他隔三岔五地就会请人吃饭喝茶洗脚按摩。你别以为他有多痴情。”

“如果我追求的男人,被我的好朋友弄上了床,我心里是不会舒服的。你先别跟他说,让我想想,或者我自己找他。”

“不过千万别急于和他上床,他的脾性我很清楚,他就是要得不到的感觉。你要想办法吊住他。”唐顺之打了个哈哈。

董葡萄好像被人吐了口唾沫,心里更不舒服了。挂了电话,在床上歪了一阵,觉得脸上有东西爬,一摸,原来是眼泪。哪里来的眼泪?片刻才知道是自己哭了。为什么会哭,她想了想,好像是因为父亲的工作悬了,自己却不能找唐顺之把睡过的觉要回来。她擦干眼泪,觉得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张家玉身上的希望很大,她已经培养了和他的非男女感情,这种动根手指头的忙,他应该会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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