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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可以中短篇小说(134)

“采西,把这碗药水喝了。”阿良恢复昔日的温和。“哪里弄来的药?谁有病?”采西偏头问道。“专门从法师那里替你求来的。”阿良说。“是,我看见有活鬼。天天在我眼前晃。”采西眯缝双眼。“快喝,喝了就没事了。”阿良示意采微端过来。

“把我灌傻了,你没事了,你心就安稳了,没人知道你干了些什么。从前以为你是好人,认了命,忍气吞声,嫁给张角,老天爷不让我好好过,我也就认了,只是你逼人太甚。你似乎忘了,这里是采家的地方。”

采西语调生硬,换了个人似的,把阿良震住了,只觉得这个邪中的太蹊跷,一点都不像犯病。

“采微,快,把药端过来。”一看只有强行动手,阿良迅速捉住采西,将其两手反缚,一面命采微灌水。

“姐姐,别听他的,他就是我们家的活鬼。他不是好人,是他把我害成这样。”采西在阿良的手里挣扎。

“她已鬼魂附身,快点婆娘,还站着不动,又骨头发痒找抽吗你?”阿良东张西望找绳子。

“姐姐,我没什么鬼魂附身,我没病。他是个畜生,他强xx了我,让我怀孕,又把我打发给张角。”

采微端着煤炭水,脸色霎时怪异,肌肉颤动,长着干硬死皮的嘴唇抖得厉害,牙齿一咬,扯起一块死皮,一滴新血冒出来。

“姐,别让他绑我。”采西被推搡到窗边,阿良拿起窗台上的麻绳。

采微突然举起大碗朝阿良脑袋砸过去。阿良晃了几下,晕倒在地。

“畜生!畜生!畜生!”采微连踢了阿良几脚。

“杀了他。”采西喊。

一缕阳光从厨房的小窗里刺进来。

淡黄柳

太阳很白,白得就像没有。母亲和弟弟出门就各自拖了一截影子。地上烫,弟弟小冬弹了几步。在屋子里的桑桑意识到日头强劲,正安静地烘烤地面的一切。从蝉的清晰与平稳的鸣唱声中可以听出,一丝风都没有。塘边的柳树叶子被毛毛虫啃花了,远看还是绿成一团,柳条仿佛是筛漏下来的绿色水流,落到塘面,凝固不动的姿态显得苍老,而春天的时候,淡黄柳叶正柔嫩娇弱。

母亲和弟弟融化在太阳里。桑桑在母亲的梳妆镜前站住了。那是一面晚清的梳妆镜,暗红木镶边,繁复的龙凤图雕刻得生动灵活,镜面点点斑渍,像飞虫的排泄物。桑桑用手指擦了擦镜面的斑渍,见自己长眉细眼,眼珠子漆黑,极像照片中的母亲。无疑,母亲年轻时是一方美人。曾和一个长沙知青谈恋爱,准备结婚时,长沙知青突然有条件返城,抛下母亲走了。母亲后来嫁到益阳,生下桑桑,调教有方。桑桑喝鱼肝油长大,打个饱嗝也冒肝油味。五年级就发育完毕,现在读初二,已长成一个标准美少女。

事情的最初很简单。春天时,桑桑认识了书店的老板鲁一同。后来,这个干净斯文的男人就不断出现在村子里头。

这天,饭后没多久天就煞黑了。月亮爬上来。月色发烫。闷热的夜晚像个蒸笼,萤火虫在树丛中闪烁。弟弟小冬到河里洗冷水澡去了,母亲在浴室里洗得哗啦哗啦响。桑桑悄悄溜到河堤上,远远望见鲁一同,正慢慢踱步,月光下的身影虚无缥缈,似乎马上就会消融。

桑桑赶了上去,在鲁一同背后气喘吁吁,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鲁一同转过头,有话不说,笑眯眯地望着桑桑。

月上柳梢头。一句话也没有。桑桑跟着鲁一同往前走。她感觉内心甜蜜,月色很美,长堤和河流像梦里一样神秘,堤面平整泛白,人宛如在水面漂行。

回头已看不清自己的家,桑桑如梦初醒。鲁一同往前面一指,桑桑看见夜里的兰溪镇,和水里的倒影连成一片,灯光落在河面,水中灯火既繁华又落寞。

桑桑望望河面,看看月亮,突然加速步伐赶到鲁一同的前面。

墙壁比灯光更为昏暗。水泥花窗的缝隙里塞满了烂鞋。楼梯过道摆放着许多蜂窝煤,堆积的箱子、腿脚不全的桌椅一直架到天花板。蜘蛛丝绕满泛黄的灯泡。走廊更是繁杂。桑桑没想到鲁一同的房间那样光鲜,颜色搭配很妙,被子的花色粉红,还有墙上的画、台灯、家具……鲁一同给桑桑倒了一杯茶,自己打水洗脸。

桑桑拘谨。她觉得水杯很漂亮,试图辨别它的颜色,又似乎在搜肠刮肚地找话说,脑子里好像被冲刷的沙滩,过去的记忆全被抹掉了。这时候,任何人发出的最轻微的声响也很突兀。尤其是鲁一同拧毛巾时,水落在白色铁皮脸盆里,就像脆雨砸上青瓦屋檐。白色脸盆外面画上去的两只红鸳鸯,似乎要惊恐地展翅而去。

鲁一同着白衬衫的背影,像一块橡皮,不断地涂擦桑桑在心里头乱写的字。见鲁一同把毛巾搭上洗脸架,桑桑慌忙垂下眼,看见三个脚趾头从红凉鞋里冒出头来。

“你也擦擦汗吧。”鲁一同端盆水走过来,放在桑桑脚边。

“我不洗。我要回去了。”桑桑看到水在脸盆里晃动,盆底的两只大红鸳鸯让她觉得水是血红的,她惊慌地站起来,仿佛这盆水给了她充足的理由。

“桑桑,我有很多话要对你说。”鲁一同用身体挡住她。

桑桑过不去,退了几步,一脚踩翻了脸盆,水泼了一地,脸盆在地上哐当哐当打旋。

桑桑心扑腾得厉害,身上汗水更多。灯光下的房间里就像一个黄昏,鲁一同的脸是温和的夕阳,辉映山川、河流、田野、农舍,那是一种令世间万物信赖的温和笼罩,万物因此不惧怕黑夜。一股不明来历的晕眩袭击了桑桑,衔接了桑桑在路上的那丝甜蜜。然而,母亲可能正在四处找寻她,这种不妙可能咯嚓剪断了桑桑心里的那根甜丝,又想到还要赶几里地的夜路,必得经过一小段的乱坟山,桑桑更是方寸全乱。

“太晚了,我真的要回去!”桑桑像头小牛犊,低头俯冲。她的坚决使鲁一同更为果断,他一把抱住桑桑,两条手臂密实地缠住她,动用技巧与力量,温柔地把桑桑压倒在床。

桑桑没有动。鲁一同将她压倒在床时,她感觉到某种舒服,就像洗澡时全身浸入温水当中。

瞬间很静。只听见窗外一对年轻男女打情骂俏。

“我真的喜欢你。”鲁一同说,并且一只手探到桑桑的裙子底下。

桑桑尖叫一声,仿佛被水烫了,压低嗓门喊道:“放开我,我要回家”。

鲁一同像块巨石,桑桑掀不动他。她和他争斗了一会,很快,她的双手被鲁一同用一只大手攥紧,他附在她耳边甜言蜜语。他身上的香味像春天的淡黄柳,气息清新迷人,桑桑又安静了。但是,恍惚间,她听见母亲在喊“桑桑,桑桑”,她蓄足力,把鲁一同拼命往外抵,鲁一同仿佛是焊在她的身上,推脱不动,恼怒中桑桑狠咬了鲁一同手臂一口,后者仍不放手。

“让我回家吧。”血从桑桑咬过的肌肤里冒出来,她吓坏了,哭了。

回答桑桑的是更为密实的身体覆盖,和角落里的几双干净女鞋。

月亮正圆。乡村的月光散发槐树香味。窗页的影子斜印在房间里,挂了蚊帐的床,像一只纸盒。纸盒边框暗红,暗红边上下宽,左右窄。纸盒上方如扣了一顶空心帽,帽沿竖立,边纹是起伏的,月光使床架表面呈现凹凸不平的阴影,若在白天,能清楚地看到这是一张具有晚清风格的床,据说是桑桑的曾祖父结婚时所用,有名的三滴水床,全部用黄杨木做成,采用榫卯结构,衔接紧密,雕花板上的每一处都有繁缛精细的雕刻,密集的细格子里有许多菱纹、动物、植物、人物形象,组成热闹而丰富的构图,只是个别图案已经残缺,并且落了灰尘,就像陈年往事的遗骸。床前还配有踏板两块,呈梯形,雕花板栏额三层,四脚状如马蹄。人要上床歇息得先脚踩踏板,把鞋子脱在踏板上,再落了床帷,挂帷帐的铜钩碰到木床,会发出清脆声响。家具色彩的黯淡与古老,使房间里死气沉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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