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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可以中短篇小说(143)

我兴味索然的凑过去,蓝图点开了历史成交页面,鼠标有选择性地停留,并字正腔圆地念道:louisvuitton领带,红色,一口价三百八十元;pakerson男式皮鞋,四十二码,一口价四百六十元;dior男式平角内裤,xl码,一口价一百六十五元……

我屏住呼吸,身上冷得出奇。

仲冬,这个玛雅是我碰到的最好的买家。你看她住佳兆公寓,多好的地段呀,去年开盘均价两万三,就是大剧院那儿,离你公司不到两百米吧……你看,她对男装的品牌挺有研究的,出手也很大方……

我身体僵直,装出厌烦这种婆妈事情的样子逃开了。别问我后来怎么了,我不会和你一样很愚蠢地猜测蓝图到底知不知道我和玛雅的奸情,你应该立刻明白,心狠手辣的玛雅,她并不是忠诚的阿拉斯加雪橇狗,她是一头仇恨的母狼,多丽说“沾上她的男人没有不遍体鳞伤的”,只是我现在才看见我表面完好,内里五痨七伤的生活,多么愚蠢的掩耳盗铃啊!

06

三天后,我在街上游荡,人民医院给我电话,要我去取检测报告,我当时已经忘了这回事,我甚至毫不关心体检结果,死活由天。我去到医院,立即被神秘地转了大学附属医院的某个房间,几个表情严峻的实习生模样的年轻人站那儿,见我进来,眼光闪现出如获至宝的贪婪。其中一个很客气地将软椅子搬给我,清我坐下,说主任马上就到,他好像十分珍惜与我的近距离接触,那眼光几乎要将我的肉体切开。

这时我有点恐慌了。

似乎是防止我逃跑,有两位主动守存门口,这时的煎熬不逊于蓝图对我谈论玛雅时的程度。

戴大框眼镜的主任来了,手里捏着我的体检表,示意我坐到他办公桌对面。实习生模样的年轻人在主任左右站得笔直。主任翻开病历问道:

叫什么名字?

武仲冬。

年龄?

三十一。

婚姻状况。

已婚。

什么职业?

外企sales。

有什么嗜好?

谈不上可有服用什么药物?

没有。

坦白对健康有好处。

每天喝一杯盐水。

夫妻关系如何?有没有第三者?

你问得离谱了。

那就实话告诉你,你长期在服用雌性激素……

——雌性激素?我大喊一声,腾地站起来,脑袋里嗡嗡直响。

是这样,长期服用雌性激素,会变得女性化,丧失男性功能……最近几个月,你有没有感觉到身体状况的变化?

……啊,不,不可能……

武仲冬,今天我们请你来,希望你能配合我们的研究生对你的身体变化做分析和研究,我们会付你酬劳……

庸医,神经病!我忍无可忍,龇牙咧嘴地扑向戴大框眼镜的主任,但被年轻的实习生轻易地反剪了双手,我的胳膊发出咯嚓的响声,手好像被手铐死死地铐住了。实习生面色冷漠地围住我,我才发现身体成了空架子无力反抗,我吃了一点苦头,感觉自己落在一群面目狰狞的刽子手中,他们正打算将我开膛剖肚……我说不清自己是怎么走出那间办公室的,街上的嘈杂扑头盖脸,我慢慢加快脚步,速度越来越快,我把手机扔进下水道,穿过一片白草地时,几只互相追逐的宠物狗也跟着我疯狂地奔跑起来。

低飞的蝙蝠

女人并没想过将来的生活,看起来盲目无忧。像她这样年近四十,姿色平常的中年妇女,半生务农,如今要抛弃固有的土壤,把自己连根拔起,种植到另一片泥地里,死活真是个未知数。倒是女人的亲朋好友形色焦灼,疾风暴雨般抽打女人这棵树。熬成婆的长辈,全仗苦难岁月的淫威,呵斥女人,教育女人忍字当头和积极妥协的生活经验。老妇人冰雹式的刺激,于今天的女人无效。不过,出于尊重,女人顺从听罢,笑容铺上看不出昔日少女痕迹的脸,倒像忽然戴上一个面具,雀斑宛似黄昏出动的蝙蝠,撒在暮色之中。老妇人哪里知道,女人心里是想要蝙蝠那样的自由了。女人也不曾想过,她看不见未来的眼睛,以及缺乏蝙蝠那样灵敏的鼻子,注定会比夜行蝙蝠摔得更惨。她可能撞上那早已矗立,人皆洞察的明亮结果——抛夫弃子的女人,离开了家庭,上哪儿找氧?

有个和女人同辈的冷姓妇人,女人与她常有知心话,女人的心路历程冷姓妇人也都清楚明白,听女人说要跨出离婚这一步,冷姓妇人未曾开言先抹泪。前不久丈夫肝硬化撒手人寰后留下的悲伤,使冷姓妇人的声音变得严肃庄重凛然哀漠,眼神与表情的和谐一致仿似浑然天成。丈夫死后,她似乎不在生活,而是展示她的生活,带着两个孩子,用孤单沉默将她置身于沉重生命核心的苦楚表达得淋漓尽致,以至于远远看见她身影的老妇人也情不自禁地湿了眼眶紧了心头肉。冷姓妇人作为劝说女人回头的杀手锏最后出击。凭生命的本能,女人的男人懂得使用经历过生离死别的人,利用死亡对家庭带来的遗憾来撼动女人这棵固执的树。身兼委任劝说之责的冷姓妇人,已然成生命的真知,有一种对女人至高无上的发言权利。不过,这次劝说机会倒是打开了她努力收藏的悲伤,给了她一个发泄的渠道,她迅速忘记劝说者的身份,像是把玩一件古玉那般,把自己的人生从头至尾逐步摸遍点评,仿佛事先彩排过那样有条不紊,周密细致,最后以催人泪下的真挚将言谈上升到令女人陌生的高度,再落下来,像紧箍咒那样深深扣上女人的现实生活。

于是女人头疼了。冷姓妇人的个人遭遇和自己的生活并无实质关联,但此刻女人感到一种荒唐的纠缠关系:倘若冷姓妇人的丈夫不死,女人要离婚的选择似乎便合了情理。无非是死亡对你说要珍惜眼前一切,难道,一个不幸福的女人,选择离婚解脱就不是珍惜自己?某个夏天的早晨,女人在后屋台阶拾到一只死因不明的蝙蝠,她对男人说,我要是有翅膀就飞了。男人回答她,蝙蝠的天空就在屋檐下,死了照样落在地上。这一对农民夫妇并没意识到他们对话的哲理性,更没想到命运就藏在这样的字句中。

女人想飞想了很多年。没有任何人了解女人的内心世界,包括冷姓妇人,她是婆家这边的人,女人对她设了防,绝不轻吐对自己不利的话。至于女人与男人的感情生活,外界也只获得含糊不清的真相。农民家庭对别人生活的热情永胜过关心自己,这也是女人和男人无法清晰表述自身婚姻状态的原因。女人不懂得用“尊严”、“权利”、“价值”,甚至“爱情”这样的字眼来为自己辩解。现在,女人的两个孩子满了十八岁,走向社会开始自己的人生,女人解开了自己的双手,像蝙蝠那样冲出低矮的屋檐。

女人起初只是试飞。在比乡村沸腾数倍的县城盘旋几圈,落在中介所,怀着对新生活的憧憬认真地找过几份工作,没多久便厌倦了。毕竟一直过得穷安逸,如今吃了点苦,就发起懒筋来,再加上同宿舍的其他女人无不是金钱至上,她内心有点松动。经过街头的玻璃橱窗,女人偶然看见自己的形体,多瞟了几眼,觉得自己是可以再嫁的。那些上了年纪的男人,毫不掩饰地流淌寂寞,用措词动听的征婚启事呼唤晚年的伴侣;亦有中年离异丧偶的,字句更是孤雁般低婉啁啾,满载渴望骚动与心中肿胀。女人的欲望比她的指甲生长得更快,她知道,除却后天文化教育的缺陷,作为一个原始的、先天的女人,她并不丑,自信完全配得上七旬的古稀老翁,衬得上鳏寡的中年壮男。一只有文化的蝙蝠,飞来飞去也要栖身屋檐下,女人打定主意,在这样的男人群中找个依靠,想到美妙处,就像蝙蝠感受到月光如水并布满繁星的夜空,心灵深处响起快慰的细声鸣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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