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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可以中短篇小说(146)

女人糍粑心,没多久便陷入老干部与律师之间的怪圈,这边粘,那边缠,添了新烦,加上和家里男人的关系理不清,宛如被蛛丝网缚住的虫子,一筹莫展。律师握着爱情,永远举棋不定;老干部持有关怀,且真心视她为生命中最后的女人,老干部的做法使女人的心窝宛如母鸡的胸脯那般温暖柔和。不遂人意的是,女人没有勇气把老干部带到白发的父亲跟前,两个白头翁翁婿相称的场面不合人间伦理更不合乡间伦理,再想象与老干部成双成对之背后的议论,女人也觉得丢了颜面。她想回家算了,但又过怕了那种生不如死的日子。于是她明白了和男人离婚是当务之急。女人才知道脚踏两只船晃得厉害。老干部给的薪水,买几套衣服就所剩无几,稍微快乐了一阵,又为离婚官司的钱发起愁来。

女人又拖泥带水地过了一阵,烦得没个去处。这期间小儿子来找女人要过一次钱,女人给了五十元,轻声埋怨儿子应该找他的父亲。大儿子在电话里骂了难听的话,全部抹掉了她的生养苦劳,还说她嫌贫爱富,抛夫弃子,刻毒用词把女人捅得眼泪婆娑。女人擦罢泪,心里将大儿子与男人并在一起合骂了几句,渺茫一片。

女人找男人论离婚,男人态度未改。女人有意在律师眼皮底下重拟离婚诉状,律师眯眼抽烟,闲庭信步,对诉讼费只字不提,还指点女人日期有误。女人手重笔拙,笔尖划破了纸,始终羞于说出钱的问题,倒是恶狠狠地记下了与男人感情破裂的种种事实。有一阵无人说话,二人在昏室中如两只沉默的麻雀。后来律师教女人在法庭上如何拣要害处说话,连细节处也顾及到了,存了私心替女人使劲,就是想不到女人金钱上的困难,女人也是嘴唇紧闭保护爱情的纯洁。

女人挤了公交车,上了老干部的床,夜里拿出离婚诉状,掏了一阵心窝话,老干部经验十足,心领神会,立刻拿两千块给女人。惟让女人亲笔写了借条一张,连同身份证一齐交给他保管。老干部做这一切时充满热情、体贴与关爱,女人感动他心肠柔软,想到律师的悭吝、狡猾与一毛不拔,一股铁了心和老干部过的冲动泼头浇灌。第二天女人咬咬牙对律师提出分手,说了几句自贬自贱的话。律师不当真,后见女人一连三晚不回来,才发现情况有变,不断打女人的电话,一曲又一曲“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女人充耳不闻。老干部催她接听,笑容像斜阳普照,目光如湖水闪烁。女人说是家里男人的纠缠,接了就会吵架,吵得头痛。老干部便说明天买点天麻,炖上一只鸡,船到桥头自然直,莫想太多,将来有我,谁也欺负你不得。女人听了落了两行眼泪,把两千块焐得温热才放进兜里。

天气倒是喜洋洋的,阳光干净,撒上法院门口的数十级台阶,不生一粒尘。女人一级一级数上去,腿肚子打颤。进楼又爬了三层,往窗户底下一看,只见男人带了一拨嘴里嚼着菜包子,手里拎矿泉水瓶子的人马,七嘴八舌地蔓延上来。男人那句“会死人”的话让女人数了数夜绵羊,此时她吓得几步跑进法官陈姓妇人的办公室。陈姓妇人全副武装准备出庭,帽徽闪闪发光,女人因她的威严又吓了一跳。陈姓妇人让女人坐下,倒水相慰,语重心长地要女人做好思想准备,这次判离比较困难,要求女人在法庭上保持情绪平静,不可争执。女人一听诉讼费白搭,身体一松,又想到漫长的纠缠,求陈法官一定要判下来,她实在没办法和男人过下去了。陈法官道,实话说吧,你大儿子来找过我,把我堵在厕所门口,不许我判离,一脸凶相。陈法官抬腕看表,接着说,八号庭,你先过去,我随后来。

女人找到八号庭,一推门,聒噪声浪劈头盖脸涌过来,男人带来的人马正在里面高谈阔论,面部黧黑脖子赤红。陈法官进来因气味混杂的空气皱了眉头,这等场景她司空见惯,迅速恢复了应有的表情。见到陈法官,旁听席上的村民们立刻鸦雀无声。陈法官环扫一眼,重申了法庭的纪律要求,然后宣布开庭。

女人的两个儿子坐在男人背后的旁听席上,对女人冷眼相待,其他村民们满脸新奇,伸长了脖子等着看下面的戏。女人缩在“原告”牌后边,不敢抬头,眼角余光发现村里的冷姓妇人和老妇人竟坐在她这边,显然是她的支持者,心里稍微暖和,坐正了腰背。当陈法官宣布原告陈词时,女人脑子里却一片空白。于是结结巴巴,七零八落地讲了些鸡毛蒜皮的陈谷子烂芝麻,不像离婚陈述,仿佛一个女人对丈夫的正常埋怨,听起来她的婚姻毫无问题,她本人也没有离婚的想法。陈法官也只是走个形式,对女人不作些点拨性的提问,等女人说完,便问两个儿子的意见。大儿子似是准备已久,发言踊跃,嘴里振振有词,说女人不是个好母亲好妻子,把女人数落得一无是处。大儿子滔滔不绝,陈法官打断他,问他是否同意父母离婚。大儿子冰冷地说不同意。陈法官又问小儿子,小儿子意见相同,只是声音较低。女人知道是男人教儿子来污蔑她,早已气得暗自哆嗦,眼圈红了,脸扭到一边。这时陈法官一番陈述总结之后宣布女人婚姻并未完全破裂,判维持婚姻现状,如有问题,可半年之后再提起离婚诉讼。

村民们站起来,尾随男人及其两个儿子扬长而去。女人慢吞吞、孤零零落到后边,恍惚如梦,冷姓妇人和老妇人跟在其后默不做声。等男人们走远了,她们挪步出了法院,下了门口的台阶,老妇人摸着女人的手,用她潮湿浑浊的眼睛望着女人,说道,闺女啊,真的委屈你了。女人不知道老妇人了解到什么情况,老妇人的理解使她多少有点沉冤昭雪。冷姓妇人倒没哭,也不再拿自己的遭遇教育女人,只问非要走到这一步,不想回头吗?女人摇摇头,脸如阳光苍白。冷姓妇人已经失去以往规劝女人的那份真挚,似是要从女人嘴中得到法院判决更真实的答案,听见女人牙缝里挤出九头牛也拉不转的话,便夹紧自己的小皮包快步追赶回村的大部队去了。

法院门口空空荡荡。老妇人枯爪搭住女人的手,眼里潮湿的东西越聚越浓,颤颤巍巍说道,你男人是个混账鬼,有件事不知当不当说,他们这是合了欺负你啊。老妇人如女人茫茫两眼之中一孤舟,荡着神秘与希望,女人反抓住老妇人的手急切追问。老妇人犹豫片刻,望向冷姓妇人的背影说道,你的男人,跟她不清白,也没怎么遮掩关系,左邻右舍都晓得的。

女人着实吃了一惊。

律师相当平静,判决结果在意料之中,小眼一眯,有种经验丰富手到擒来的傲慢。女人离不成婚,他有搪塞的理由以及充分的时间考虑他们的关系。他比任何人更需要这个结果。他跟女人讲了些不痛不痒的人生道理,其间穿插一些不着调的计划。女人无法分析自己的处境,仍不时回到律师的处所,心境黯淡,连续颓丧了几天,理不清,就索性什么都扔到一边,连律师也不放心上了。女人是天生的哲学家,就这样解放了自己。

日子潜了下来,一晃又是月余。女人到底不懂周旋,终让律师察觉她另有隐情,猜疑却无证据。律师对女人的行为表现出宽容与理解,毕竟他们尚未确定关系,女人有选择的自由。不过律师豁达有因,没多久便水落石出了。

当女人听到黑瘦多斑的李姓妇人怀了律师的种,也无悲伤,只笑说律师烧了香,心想事成,说不定是个可传烟火的带把儿子。女人话里或许有几分酸味,同时也落得一阵轻松,终于可以不为这档子事伤神了。显而易见,律师也不干净,与李姓妇人的关系并未断除,这并不影响他和女人说出惊天动地、道貌岸然的话来。所谓爱女人端庄贤惠朴素本分,是可终生的好伴侣,律师现在也不好意思再提,只是反复强调他不介意女人和海军的感情,他想女人也不应将李姓妇人当回事,毕竟他律师爱的是女人,他受不起李姓妇人的野蛮粗暴。明白易懂的说法是,他和女人扯个平了,谁也没有对不起谁。女人似乎亦能容忍这件事,依旧平和地和律师相处,关注律师的态度以及李姓妇人胎儿的命运,确信律师不愿和李姓妇人生儿育女,也没有欢喜。这时刻,女人完全没有了结婚的想法,她感到世界灰茫茫一片,她是那孤零零一粒尘,落在某个角落静寂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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