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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可以中短篇小说(18)

夜晚的断桥热闹了,欢声笑语砸在平静的兰溪河里,断桥就摇摇晃晃的了。

喧哗掩盖了枫树林里水牛从泥泞里拔出前蹄的声音。水牛从泥泞里拔出前蹄的声音覆盖了当局者的耳朵。凡进枫林的人,都是渴望去创造那种声音的。没有获得资格的,不得不在断桥上苦心地经营,耐心地培育,眼睛不时羡慕地向那片枫林扫去。也有不怀好意的,急功近利的,带着初识的女子进了枫林,往往是溃败而出,当然,也有个别一拍即合的,迅速地产生出一些故事来。

西渡在断桥一出现,不断有人喊他的名字。有的递烟,有的递槟榔,有的拍他的肩膀,对准他的胸膛擂上一拳,以示兄弟情谊。

西渡一来,断桥丰满了,兰溪河的水丰满了,二妞的心里,也丰满了。

西渡身高一米八,在南方的小镇很是罕见。他走在街上,二妞就觉得小镇的木房子矮了,那木刻版画一样的夜景,变得生动而温馨。他是流水。她是石头。他只是从她身边走过。他没有时间和她说话。他卷走青苹果的气味。他留下青苹果的芳香。她满心、满脑子的失落。她赌气,不再去断桥了。不过,几分钟后,她依然出现在桥头。

她看见了他,不,她闻到了青苹果的气味!她的心一阵战栗。她心里有什么东西倒了下来。她感觉自己的虚弱。她听见胸腔里有风箱在抽动。她的脚不是她的。她既盼着快步走过去,离他近一些;又希望只是这样,远远地闻着青苹果的味道,听他和别人谈笑。她就这么忐忑不安地走到了桥端,她希望他看见她,喊她,走近她;可她又想躲着他。于是,她静默无声地,向断桥下面的码头走去。她走下去,并没有躲起来,相反,在一个断桥上能清晰看见的阶梯上坐下来。她希望她的这个举动,和他没有关系,那么,人们就没有嘲笑她的理由。她面朝兰溪河坐着,她似乎是随便来这里吹吹风的。她果然听见了他的声音。她根本没听清他说什么。她听到女孩子在喊西渡。是陆梅。她想起来,陆梅是他的同学。但是李立为什么说他,重色轻友。他是不是在和陆梅好?她希望他看见她,只希望他一个人看见她。因为她只是为他一个人,才坐在这里的。

她坐了很久。

乌篷船上的煤油灯忽然熄灭了。

青苹果的气味飘走了。他始终没有看见她。

她站起来,屁股发疼,两条腿早已经麻木。她一连三个晚上坐在这个地方,每次都是同样的结果。

四天后,二妞再次来到断桥。

二妞,好几天没看你出来玩,晚上都干什么去了?李立说。

磨完米粉就睡啦。月光下二妞的脸是粉白色的。二妞趴在桥栏上,探出脑袋,看着脚下的河水。她的脑袋掉到水里,月亮挂在头顶上,月亮里的那棵树,也看得清清楚楚。她朝河水吐了一口痰,砸碎了她的脑袋和月亮。她想回店里睡觉,这乱哄哄的断桥上无聊透了。

西渡!她心里喊了一句。空空的胡同,灌满了月色。她闭上眼睛,深深地吸进一口气。加紧脚步往回走,影子跟随她匆匆地前进。

你急急忙忙的干什么?西渡突然迎面而来。

我,回店里。二妞慌了。

回哪个店呢?西渡笑,朝她身后努嘴。

二妞才发现,店早过了

你怎么了?又一个人在码头上坐,对着河面发呆吗?他和她在离门三米远的地方站着。

二妞心里掠过惊喜。

嗯。那里凉快。她说,并开门。

二妞没想到,西渡会邀她到林子里转转。钻进林子里,她才发现林子是那么幽深。脚底下的泥土有些松软,风在密集的树叶里穿梭,他伴着她,她觉得被他笼罩了。不时有抱成一团的恋人,靠在树干上,身体与身体之间没有一点空隙,喘息的声音很粗,她听得面红耳赤。

他带着她转了一下,显然在找远离干扰的地方。在兰溪河的附近,也就是枫林边上的水泥小堤坝上坐下来。小堤坝挺长,远处也有几对恋人坐着,互相看不清对方。在穿过林子的时候,二妞记得,西渡拉了她的手。因为刚进林子,眼前一片漆黑,他就拉着她的手,为她引路。到眼前渐渐亮起来的时候,他又自觉地松开了手。她的手上关于他的体温,一直没有消退。她和他面朝兰溪河。她想起那首歌,“十八岁的哥哥哟坐在河边”。她问他听过没有,他说都什么年代了,你还听这些早已入土的歌。她也觉得好笑,把自己的手放在膝盖上,看河里阴暗的倒影。

我借几盒齐秦的歌来给你听,你肯定喜欢。我班上的同学都快为他发疯了。什么“我是一匹来自北方的狼”“大约在冬季”“冬雨”,几乎没有不好听的。他说。看得见她在笑,在眨眼睛。她背后一片朦胧。她的脸总是那么苍白。她弯了一下腰,她的长辫子掉了下来。她直起身来时,长辫子已经在他的手里了。

编一条辫子,要花很长时间吧。他把辫子放在手心玩,用发梢在他的脸上扫来扫去。

三股辫子,很容易的呀,要是编四股的话,就难了,而且自己给自己编不好。不过,四股辫子很好看的。她把辫子夺过来,让它垂在胸前。关于辫子,她显得很有研究。他空着手不动,仿佛辫子还在他的手心。

那,我来给你编四股辫子,好不好?他说。

男孩子笨手笨脚,哪里会编。她扑哧笑了。

一条小鱼蹦出水面,掉下去时,“咕咚”一声,很是清脆。

我妈以前也留辫子,我小时候给她编过的。他极力证明他真的会编辫子。

二妞愣住了。

真的,二妞,你怎么不相信我。他叫她的名字。

我信,真羡慕你。她脸上的笑容像那条小鱼,藏进了河里。

这有什么好羡慕呢?他说,忍不住又捏起了她的辫子。这回他的手触到她的肌肤,因为她的辫子紧贴着她的脖子。她身体紧了一下,像棵含羞草。手很快离去。她的心却不平静了。不平静,像那只乌篷船一样晃啊晃。

我都不知自己怎么长大的。你不知道,你不知道吧,我在猪圈里待了三四年呢。她说这个时,是幸福的,她仿佛又闻到了花母猪的乳香。

猪圈?他很是惊讶。这么干净的女孩子,是猪圈里出来的。他故意很笨拙地拿鼻子往她身上嗅。他的鼻子真的触上她的手臂,不,是手臂上的袖子,那片碎花的布料。那片碎花的布料幸福得颤抖了,小碎花颤抖了,它裹紧了手臂,也被手臂撑满了,动弹不得。小碎花温热了,那股温热缓缓地移动,从臂膊到肩膀,从肩膀往脖子方向流动,温热从小碎花布料上滑下来,落在裸露的皮肤上。那皮肤震颤的更厉害了,它的温度立即盖过了那片缓缓移动的温热,或者说,两种温热融合在一起。但是更大的一片温热落在皮肤上,那是嘴唇。她慌了,她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这种温热使她无比舒服,令她晕眩。她除了闭着眼睛,不知自己该干些什么。温热爬啊爬,爬到了她的耳根,包容了她的耳垂,然后斜滑过来,一只手扳住她的另一边脸,那片温热就那么覆盖了她的嘴唇。

她除了闭上眼睛,仍不知自己该干什么。

傻瓜,张开嘴。他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身体,她的背上忽然缠上了另一只手。她听到了他的命令,张开了嘴,他的舌头立即抵了进来。

她仍不知道自己该干些什么。

傻瓜,把舌头给我。他说。她慌了,舌头不是在嘴里吗?他要舌头干什么?但她似乎明白了,学他的样子,刚想把舌头伸出来,却猛然被他吸走了,龙卷风那样的力量,她的舌头一阵发麻,不知被卷到哪个地方去了。不知道在嘴里反反复复地弄了多久,她慢慢地感觉到了,她不知怎么形容那种味道,只觉得舒服。后来,他揽着她的腰,站起来,走到树下,让她靠在树干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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