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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可以中短篇小说(66)

我仇恨的眼光发现,我妈薛蓉老了,她裹着那种床单一样的大花睡衣,那些大花已经一朵接一朵地萎蔫了。

天知道我那时心情多么复杂,一边动了恻隐,一边又要测试我妈薛蓉对我的心肠,心底里升起痛快的邪恶。我缓慢地捡拾头发上的树叶草屑,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用力抠划湿衣服上的泥土,低声说魏或生是个畜生,他强xx了我。

我斜觑我妈薛蓉,只见她脸色苍白,身体在大花朵里起伏,像是突然胖了。胸部猛地大了起来,好像要从屋子里弹出去。

为了装得更像,我开始抽泣,最终哭得悲伤欲绝。

我追悼似的哭泣没持续多久就被我妈薛蓉吼断了,她叫我闭嘴,今天的事对所有人闭嘴。她上了阁楼,弄出很大的响声,夜再深一层时,她收拾打扮妥当出去了,并从外面锁好门。我知道她要外宿,去慰藉那孤单无偶的男人,翌日将随晨曦而归。

清晨,我在巫镇奇怪的吵闹声中醒来,门仍被我妈薛蓉反锁。空气潮湿,淡雾在巫镇上空弥漫。乌鸦叫声粗鲁地掠过。一群更小的鸟往林子里扑腾。我从窗口望见深绿色的桃花江鳞光闪闪,探向雾际。江边聚了些人,也有人正朝那儿奔去。

不多时,我妈薛蓉头上沾着雾星回来,说,魏或生淹死了。

我大惊,我毫不怀疑是她把魏或生推落桃花江。我妈薛蓉为我杀了人,她是在乎我的。我妈薛蓉那张毫无表情的面孔后面隐藏着对我的柔软心肠,我心底涌起一股暖流,

朱希真教授真正进入演讲状态,热气腾腾地汗水与情感交织,在大礼堂上空如巫镇的云雾缭绕。朱希真教授字正腔圆的高亢声音令台下如桃花江一般碧绿哑寂:

照我说,海域的房价1.5万元一平方米,一点儿也不商,一手房均价1.5万真的不算高,大家根本用不着慌张,也没有必要人云亦云惊慌失措。房价上涨好不好?当然是好事!1.5万不是一个可怕的数字,要看人民的幸福指数。房价大涨。这是经济发展的必然规律,犹如大江东去,绝对不是谁呼唤来的。倘若要跌,就凭我一介书生怎么能挺得住?炒房没有罪呀!房价上涨导致一些企业外迁产业转移,是历史的必然,是由穷变富的必须经历的过程啊!我不妨再豪放一点,如果明年海域的房价比现在低一分钱,我向全海域人民道歉。

说到这儿,朱希真教授站起来,辅以有力的肢体语言。

他高xdx潮了。

静默。还是静默。终于,观众骚动了。

有人大声喊道,请朱教授对自己的言论负责,下一个严峻的赌注!我扭头看见软件工程师那张代表中低收入的工薪阶层的脸涨得通红。

打赌自宫吧!后面有人喊,还要涨?太荒唐了!

呸!为什么你们这些经济学家,不关心广大老百姓的真实需求和痛苦,却这样赤裸裸的和那些利益集团狼狈为奸?

你是狗,最听话的哈叭狗。一根骨头,一块肉,立刻就迎上去了!

不对,是猪!被地产商喂养的猪!

原先安份的听众拱动了。有理性的质疑,有起哄的无聊人,也有舔老板屁眼却得不到回报而借机发泄的混蛋。总之,朱希真教授讲了一番比中国足球更臭的话,引发了矿泉水瓶、可乐罐、污言秽语的集体轰炸。人们的文明与修养统统见鬼去了。朱希真教授不得不匆匆谢幕,进了后台贵宾室喝茶压惊。

我对混乱的场面兴趣不大。不明白人为什么总是聒噪不休,简直是一群发疯的病人,我真想给他们每人注射100mg杜冷丁,让他们头痛、头昏、出汗、口干、恶心、呕吐,对个别猖獗的给予极量注射150mg,让他瞳孔散大、惊厥、心功过速、血压下降、呼吸抑制,最后昏迷。并非因为与朱希真教授的交情或朱教授的皮夹子我才站到他这边,我实在是对于这种敢为自己的胡言乱语负责的知识分子刮目相看。都说流氓易作,君子难为,难为朱希真教授。这些起初心怀崇敬的市民毫不留情地架起高射炮掏出鸟枪搭上暗箭夹裹愤怒朝朱教授嗖嗖发射,终于发现自己买不起豪宅阔宅的原因,竟是由于朱希真之类的妖言惑众,煽风点火,推波助澜。对别人说话太在意本来就是病态,把别人放的屁当作救命稻草来抓就更是病得不轻了。我委实没有想到,看上去那么健康红润的市民,一到这种时刻便表现出粗暴的弱不禁风。

我以为局面会严重失控。令人失望的是用不着保安员维持秩序,人群骂骂咧咧嘻嘻哈哈地离开了百年大礼堂。这是一群多不执著的人啦,说不定那骂得最凶的私下底谦卑地握着朱教授的手,恨不得舔他患了多年的老痔疮。

毫无疑问,在无情的、冷酷的海域,玻璃建筑物高耸,光污染使人们的言行都带一点狂乱的意味,它讲究速度,动作频率越快,精神越颓丧越无所依,每一具物质充裕的肉体顶着空虚的面孔四处寻欢作乐,城市内在的杂乱无章与表面的井然华丽毫不相配。然而,这也正是我深爱它的原因。我到这儿来,为的就是怀着仇恨与它亲密相处,寻找饱满的皮夹子。

后来,我到了朱希真教授的豪华套房。倘若不是抱着最后一线希望,我早就撇下他去追随另外的皮夹子了,令我五体投地的是,朱教授竟然毫无挫败感,他精神焕发严肃活泼对我纯洁的青春温情脉脉。

酒店房间那种明白的暧昧能省去不少废话。朱教授情绪不坏,显现良好的心理素质,他泡了两杯安溪铁观音,我看得出他在极力扮演君子的角色。我很合时宜地想起我妈薛蓉,她错过了一个好时代,错过了这应有尽有的高级房间与2米乘2米的大床。此刻,倘是她在著名经济学家的身边,她没有崇拜,从不景仰,惟一想做的只是解开他的裤腰带,把它弄起来尽快完事揣了钞票走人,当然她必定学会了把纸币对着灯光照出那真实透明的水印来,海域的假钞比任何地方都要泛滥,她要的就是这个水印。在她看来,谈几句知心话猥亵话以示人畜之分,这种讲究和文明礼貌的下流招术只有上等货色才用。我妈薛蓉还说,婊子对城市的作用,有如阴沟对宫殿的作用。她对自己的贡献十分认可。

朱希真喝口茶,叹声气,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乐意配合他的抒情,不想前功尽弃,耐着性子说,朱教授。你的语气像是舞女。朱希真的一身好膘笑了,说。倒也真有相似之处,只是她们卖笑,我卖的是学问知识。我说我是私生子,我妈把我拉扯大,我是搞医的,关注入的精神疾病,在康复医院工作,那地方离市区不远,有好几栋白色的房子,院墙很高,墙顶扎满玻璃片,长了爬山虎。我还是早产儿,早产儿比足月儿聪明,这得感谢我妈,提前两个月将我拿出来了,才赶得上今天荣幸地遇到您呐。

朱希真教授含蓄地微笑,说,这丫头片子!

我从光洁的衣柜上看见朱教授意满自得的样子。热气腾腾的水雾缭绕不绝。我们的身体有点变形,像幽灵一样举止轻盈,我倒床仰面嬉笑,朱希真教授扑上来脱光我,像张劣质棉花弹做的陈年棉被那样盖了下来。他说你这个小狐狸精,我会爱上你的。我笑得眼泪直流。我拍了他皮夹子一巴掌,说你在百年大礼堂说谎,你骗老百姓,你不是好鸟。朱希真教授大约以为我对禽类了解不多,他表情自信,仿佛他是全世界的最大最漂亮的那只鸟,正滑翔在青天白日之间,俯瞰人民水深火热的幸福生活。

他说,丫头,你不懂,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我说我见过的鸟的确不多,洞庭湖的麻雀,竹林里的黄鹂,高原上的雄鹰,甚至田间的野鸭子,这才是真正的大鸟,我有生之年算是能一眼辨认出来,其它如野生鸟、观赏鸟、尤其是国家重点保护鸟,我很惭愧只能初步认识那都是长毛会飞的禽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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