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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爷(10)

作者: 豆儿太岁 阅读记录

“因为这时候人最倦,意最懒,最容易击溃!”

年轻的师爷青衫落拓,似在晨间的白蔼中慨叹自己的失意,扬一扬袖,洒下暴雨梨花般的诗情,将血珠柔和成一阙自成的惆怅。

“可惜,还是被你算到了!”

掩身于重重先锋之后的领袖姗姗行出,取一绸玄色遮半张面,双脚踩住了腥色的砖地,道遗憾却未显露遗憾,抖一抖衣摆,零落下一片铃啷。

前院杀声尚未偃,此处仅有衙役两三,师爷一名,对着一字列开的十三蒙面人,欣然展颜。

来人伸手要来一领青锋,赞一声:“李状元依旧是江湖的李二郎!”

师爷摆摆手劝退了决意赴死的衙役,谦一句:“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吾主许你荣华如何?”

“惭愧!吾主许我一条贱命!”

“即便要你卖命?”

“卖了干净!”

“那为何不卖吾主?”

“命只一条,卖了,就要不回来了。”

“啧,忒是可惜!”

“未必!”

来人眉眼弯弯当是笑了,青锋一横,指托剑端,是起势,亦是拜敬。

“请教先生的未必!”

李爵请掌,道慷慨:“来!”

来蹚黄泉路,来问生死簿,来我掌下拼你的七分本事三分天命,忠心负不负,魂灵辜不辜,皆由活人书。

第一掌,力贯胸背,毙一人,伤一双。

二一掌,乱卷风沙,砾为刃,气似刀。

再一掌,裹住干戈下金兵,劝君回头,回头无岸,速速领死!

我有一双手,能阻千百躯,当关一啸,足下立住这道铜墙铁壁,凭谁叩开?我便是生,我便是死,我便是判官的笔阎王的令,敢叫来命无还!

今日之前,满衙的兵卒只知师爷性怪智多身手好,亦见识过他的性怪智多,却从未真正领教过他的武。原来他真的强,又不止是强。

衙役们俱是骇然的。师爷的武令他们来不及敬佩,竟先怕了。

内院这些人突然都明白了,李爵把自己安排在大人的身前并非因为大家私下揣度的外强中干,并非怯懦,他是将自己充作最后的屏障,是挡住刺客的死线。于他来说已没有退路了,唯有成功或成仁。他死了,太爷才许死!

紧闭的屋门后,许牧稳坐在桌前,慢悠悠地品一壶早已凉透的茶。杯空了,有老主簿陈森与他续上,相视只一笑,都信李爵,也都不惧门破。

有纷乱的脚步声自前而后贯入,残余的刺客存一丝侥幸,奈何来人是辛星,是田力,还有杀兴正浓的衙兵。他们迫着七零八落的蒙面人退入这内院来,要打尽,要成擒。

已陷囹圄,余人索性作垂死一搏,只攻李爵。

力达千钧的一掌拍下,李爵单手迎上,非但稳稳格住,还有余力同刺客斗一斗内功修为。两股力量一遍一遍在掌间撞击,谁也不能将谁逼退,暗流的涌动肉眼无法窥探,所有人只是看见刺客同李爵角力,两人仿佛都入了定般,维持着对掌的姿势,一动不动。

“小心!”

田力的警告含着绝望。他可以将手中的敌人一个接一个地抡出去,可他做不到身随心动拍马立至,在奔跑这一项上,他是横冲直撞的公牛,而非灵动的豹子。也唯有他,在如此胜局已定的局面下知险思危,了然对手的实力。

可他终究慢了!

两道身影自第一人身后高高掠起,初升的日光在剑锋上反射出一抹晃眼的白,冷冷刺过来。却不向着李爵,而是剑指他身后那道门。

李爵也动了。只是手。双臂张开如展翅的鹏鸟,剑锋自他指缝中穿过,持剑的手则被他牢牢掌握。

面前原本与他对峙的刺客趁势改掌为拳全力击打,竟是结结实实撞在李爵前胸。

他完全没有躲避,更没有丝毫退后。以一抵三,李爵竟不叫刺客再进去半分。他当真是一道屏障,憾不动,推不倒!

发自丹田的催动,李爵低沉有力地爆喝:“滚——”身前有气浪翻滚着向外震荡开去,面前的刺客三人不约而同朝后飞跌而出。

田力赶到,两手各扣住一名持剑者的腰带,双臂当空挥动将他们撞击在一起,登时头破血流失去了生气。

可李爵空出的身前还有最后的一人。那横锋问招的人。他可以领区区十三人闯进内院来会李爵的武,他踩过同伴的血,便可以继续踩着他们的命独自逃生。

看似鱼死网破的冲击,他的剑直直贯穿了还欲挥拳再战的同伴的心脏,刺向已中拳的李爵。却未再往前送,逼得李爵夹指御剑,他重掌又拍同伴后肩,借力向上翻落屋脊,几个纵跃逃之夭夭去也。

衙役们愣怔片刻醒转过来,一窝蜂地要去追赶,却听李爵话音寒凉如肃:“不得追击!”

众皆站下,回头迷茫地望着大显身手的师爷。

李爵垂手站着,鲜血自指缝间滴落下来,眼神冷若刀锋:“别找死!”

四周倏然寂静,大多数人心头都不自觉颤了颤。是被李爵一语惊醒,觉到了后怕。

除了辛星。

“为什么不追?那人分明也已受伤!”

李爵淡漠地扫了她一眼。

“有些人,用一根手指头也能轻易杀死你这样的弱者。”

辛星不服:“你骂谁弱者?”

李爵不作答,只是缓缓拎起一只脚,从一直站立的地方移开一小步。

连田力都不由得倒抽口凉气。

坚实的青砖地面上是一方踩碎了的足印,向内陷入足有两个指节。

李爵问辛星:“你能接我一掌?”

辛星目光狠狠停留在李爵未动的另一只脚,它就在足坑的边上,边缘围起一圈碎砖石。那无疑是另一个陷落的足坑。

高手间内力的比拼完全不具有视觉上的跌宕起伏,却留下了足以击溃平凡人信心的实据。

李爵提起了另一只脚,反身踏上矮阶步入檐下,抬手礼貌地叩了叩门。

老主簿不疾不徐拉开了门,笑吟吟望住李爵。

他颔首,转头又看辛星:“他的实力比死了的这一个还高出不下三成。而就算你能杀死他,但在你们离开县衙的时候,也许大人已经死于第二轮的攻击。记住你们的职责!保护者一旦丢失了猎物,杀死再多的敌人都挽回不了自己的失败。不要拿一时的胜败去赌阴谋者的重重算计,人心永远最难猜,也最难防!”

那一个人冷傲如荒原上得胜而还的独狼,沿着檐廊施施然走去。目送他背影消失,院中再无一人敢言。

☆、五、我从何来

激战过后虽未算败,死伤亦是严重。前堂后院一地狼藉,到处血迹斑斑,整座县衙一时间颇为残破萧索。

李爵不理事,便见田力指挥着没有受伤的衙役收拾打扫,将伤者小心搬到辟出来的廖舍,就地躺倒一片,集中由陈森诊治。只有这时候,众人才恍惚觉出这老人真的很老了。须发皆白,背微微佝偻着穿梭在横七竖八的肢体中间,显得单薄而孤独。

站在门边环顾室内,就连田力都感到了凄徨,蓦地心头一紧,为这位年纪一大把却不得归乡的孤老头子叹了声苦。

他几步过去接过陈森手里的黑瓷瓶:“我来!”

高猛的汉子粗蛮地抱起地上的伤者架在膝上,一手捏住下巴,另手将瓷瓶里的药汁悉数灌进那人嘴里。

“您说,我来做!”

但看他重拿重放的举止,陈森不由得眯起眼直笑。

“你先学会别把人当牲口伺候吧!”

田力瞟了眼地上疼得五官扭曲却死抿着嘴不敢呼疼的伤者,脸蹭地红了。

陈森则忽想起什么,自桌案上取了点药粉并几条干净绷带递给田力,嘱咐他:“我方才瞧着二郎面色不太好,他一贯好逞强,也不知是不是伤在里头。你先去给他的手包扎包扎,这边安顿好了我便过去瞧瞧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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