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师爷(5)

作者: 豆儿太岁 阅读记录

辛星自然十分莫名,不安地问他:“你,什么意思?”

“没意思。我没去,同伴后来被马蜂蛰死了。”

四周瞬时陷入一片寂静。

“你说一念嘛!我也是一念呐!若依着往常,我定管一叫就走。不过那天说好的爹要来查我的功课,我突然觉得不能总贪玩儿,也该让老爷子高兴一次。当然,若我当真顽儿去了,同伴与我皆是要死的。也不过,跟我在一起的话,或许他就不会去小树林打马蜂窝,谁知道呢?一念。那一天对我来说就是一念,不是一念为善一念为恶,而是一念碧落一念黄泉。”

说到此处他刻意停一停,饶有兴致地端详辛星的表情,随后才道:“圣人都教我们三思而后行,那为什么他不能三思?我又为什么要为他的所谓一念之差浪费我的宽容?”

辛星竟不由自主撤了半步,眼神中含着难以掩饰的畏缩,逞强分辩:“即、即便如此,你也不能动手。你凭什么替天行道……”

越说声越小,连头都微微低下去了,目光回避。

想不到书生回她:“谁说我要替天行道?”

“啊?”

“他动手,我便动手。我就是不让他碰老马。”

“可、可是、这……”辛星结巴了半天,好容易憋出一句,“热汤泼脸是会毁容的,你过分了!”

“他烫残了马千里的手就不过分了?”

“所以我说了嘛,是非曲直自有公堂论断,庶民不可凭意气私了私斗,这是目无法纪!”

“我喜欢啊!”

“……”

“你知道马千里一天包多少馄饨,有几多进账?”

辛星不可能知道。

“他手残了,卖不成馄饨,后果有多严重你知道么?”

辛星小心翼翼道:“因伤致残可判钱……银……补、偿……”

书生摇摇头,眉眼间满是不屑:“我,一年了,每天在这里吃一碗馄饨,没断过。这一早上吃不到这一碗,我难受,痛不欲生。我痛不欲生,绝不干活。我不干活,太爷也就痛不欲生了。太爷痛不欲生,这一县的治理就得乱,得民不聊生!明白了吗?”

辛星听得懂他话里的每个字,但不明白这些字连起来的意思:“什么太爷、治理、民不聊生的?你这是强词夺理!”

书生忽扬了扬下颚,似跟谁打招呼,扶腰迈步踱过来,错身时在辛星耳畔凉凉递一句:“这叫因果!”

转过身,面前站一高壮大汉,身着捕吏服,单手扭住小工,居高临下把书生望着,显得很是无奈:“陈老说了,今天黄历没好儿。”

书生恢复了死气沉沉的做派,垮肩佝背,嘟嘟囔囔说:“我要吃馄饨!”

辛星嘴大张着,直不楞登看着大汉的捕服。

大汉跟书生苦笑:“我没接着的人。”

书生一字长腔地接:“撞我刀口上了!”

辛星嘴彻底合不上了。

这一天当真诸事不宜。

☆、二、是非难分

捕吏不是官,但辛星这个捕快当得却着实有些派头,因为她跟选官派官一样,是京城调派过来的。还因为外借她的衙门并非是那顺天府,而是官道江湖道都武威赫赫的全国捕吏总署狛牙卫。

能进狛牙卫的捕快都是万中挑一,能从狛牙卫走出来的女捕快更是万中无一。换言之,辛星是人才,她自己都很骄傲自己是人才!

于是人才很纳罕:“你怎么猜到我就是京城派来的人?”

其时,三人扭着城里有名的无赖二痞一道回县衙去,辛星牵着马悻悻然拖在末尾,琢磨了半晌还是忍不住跟师爷李爵搭起了话。

李爵犹自裹着一身幽怨气,懒洋洋道:“不是猜的。”

辛星气恼:“你知道我是谁还挤兑我?”想一想,不对,“不管是不是猜的,你怎么知道我就是啊?”

李爵牙疼似的哼唧了声,叫前头的田力:“把这个笨蛋给我退回去!”

辛星气得噎住。

田力闷笑,扭头望了眼辛星,边走边说:“此地不是交通要隘,外乡人来得不多。”

辛星恍然:“我就这样被口音给卖啦?”

李爵冷哼一下,仍是未答。

田力接着道:“还有你扯的那些目无法纪、不可私斗的词儿,一听就是公门中人。普通百姓劝架最多算了算了和气生财,要么够了够了当心吃官司,多少有些偏向,你却摆个官腔,忒是端着。”

辛星脸微微红了,头也低了下去。

“另外,女孩子敢当街管闲事的,若非武林人士,多半,嗯,有点儿背景!”

田力说完自己忍不住先笑了出来,李爵跟着哼笑,直叫辛星臊得彻底埋下脸去。心里不得不承认,新鲜的人才终究还是比不上成熟的老姜,栽了。

正自反省悲叹,冷不防前头人影一晃,抬眼看去,就见李爵狼狈窜到路边上,扶着墙张口喷吐。适才的馄饨仅嘬了口汤,肚子里空空如也实在无啥可吐,便将隔夜的酸水全反了上来,吐得酸臭能随风飘出去一里。而李爵自己必然是不好过的,冒了一头冷汗,面色快跟这墙灰一样白了。

田力随在他身旁,一手仍牢牢揪住现行犯,另手粗糙地在他背上来回抚一抚。

辛星嫌味儿大,离着几步,关切地问:“可是哪里不适?”

田力摇头讪笑:“昨晚上替太爷吃请,灌了五斤女儿红,宿醉。”

辛星瞪起眼:“五斤?没醉死也够撑的!”

“算少的了,高兴时候十几二十斤全不在话下。他喝不醉,但第二天也不会好过。”

李爵抽空怼了田力一句:“你不说话能死啊?”弯腰接着吐。

田力咯咯笑:“就劝你别去吃馄饨。大早上的,他那个汤里又是拿猪油提香,起腻。活该你肚子里头翻江倒海!”

李爵接了递过来的汗巾随意抹着嘴,还不吝:“爷就乐意吃,不吃不高兴,你管我?”

“不敢!您吃您吃,顿顿吃去,没人拦你。”

辛星听不明白了:“不是,你为什么呀?这馄饨我尝着也就那样。不是说不好吃,但也就是个馄饨嘛!并没吃出个包子味儿来。”

李爵胃里实在没东西可吐了,喉咙让酸水呛得火烧般痛痒,捂着嘴边咳边气哼哼回:“包子哪配跟他的馄饨比?”

说完兀自晃晃悠悠往前去。田力跟辛星做了个怪脸,押着人也跟了上去。

辛星则立在原地很是不忿:“包子招你惹你啦?为什么要鄙视包子啊?”

及后三天,果然见李师爷风雨不改地去马千里的摊儿上吃一碗猪油汤馄饨,辛星才信了这世上真的有人可以爱馄饨成痴,情比金坚百吃不腻的。

可她尚有一事不明:“先生跟着太爷开春才过来的,也就不到三个月,怎的说在老马那里吃了一年了?难不成老马也是新搬来的?”

田力抱臂倚在巷口,撇嘴笑笑,点了下头。

辛星很诧异:“这么巧?还是说老马特地跟着你们?他跟先生交情这么深?”

田力讪笑:“真要说的话,恐怕是先生追着老马跑。”

“啊?”

田力往不远处的馄饨摊上眺一眼,将自己往巷子里更缩回半个身位,别有深意地问辛星:“你觉得先生同老马交情好?”

辛星眨眨眼,不明所以:“那样子不叫朋友难道还是仇人?”

田力眸底划过一丝凛光,不再笑了。

辛星心头咯噔一下:“真的啊?”

田力仰头长吁一声,仍不言,却是默认了。

辛星大惊:“所以你每天都暗中跟来瞧一瞧,是怕……因何结仇?江湖的?宗族世仇?”

“民案!”

本无意相瞒,田力斟酌了言辞,缓缓将内情道来。

一年多前,县太爷许牧供职在泸州,公差接报,自河道里捞起一具泡浮的女尸。经人辨认,正是城中张举人家失踪的女儿,闺名张郦。仵作验过,逝者身上无明显外伤,确系溺水而亡。家人闻言,当场哭嚎,咬定乃邻巷童生金旻所害,并呈上张郦亲笔书信一封。

上一篇:百态众生之商匪 下一篇:晚节不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