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夜留余白(99)+番外

作者: 漠兮 阅读记录

十七年过去,他们都被岁月改变了模样,可习惯却还是改不了,她还是喜欢穿连衣裙,走路时裙摆随着步子摇曳,像一片自由的云。而他老老实实地坐在咖啡厅里等她,有点木讷的神情和以前一模一样。

时隔多年的重逢,没有电光火石般的激烈,平静得仿佛一切不过是昨天。

“好久不见。”她轻声说,“你老了。”

黎为哲点点头,“你也是。”

陈式薇禁不住笑起来,“你还是和以前一样,说话做事不会变通,也不会拍马屁,所以辛辛苦苦干了十多年,也不过是个副所长,出了事还要背锅负责。”

黎为哲低头握住杯子,没有反驳她的话,而是说:“我听夜光说,你现在过得很好。”

“恩。”她爽快地承认,“比在嘉煌时好多了。”

“那就好。”黎为哲浅浅一笑,皱纹爬上他的眼尾,“你要见我,是有什么事吗?”

陈式薇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他,“这次wilson来,我特意让他帮我带来了。”

黎为哲疑惑地接过信封打开,平静的双眼倏然睁大,他震惊地从信封里拿出一张早已泛黄卷边的火车票,还有几张老版人民币,“这是……”

陈式薇说:“我很早就想寄给你,但你离开了嘉煌,我也不知道你会去哪里。离婚是我提出的,离开也是我的决定,我当然应该自己买票。”

太多年过去,火车票早已模糊不清,只隐隐看得到“兰城”两个字,他紧紧捏着车票的一角,隔了许久才开口,“对不起,没有给过你好的生活。”

嘉煌的生活条件确实糟糕,那些年天寒地冻,陈式薇得了关节炎,落下病根,至今每逢阴雨都会隐隐作痛,就像嘉煌留给她的记忆一样。

“不管你和夜光是否还恨我,但我始终记得和你们一起生活的时光。”她起身要走,黎为哲突然问,“你也有孩子了,对吗?”

“是的。”她停下脚步,微微一笑,“她叫lucia。”

“lucia。”黎为哲低声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很好听。”

“意大利语的意思是——光。”她说。

匆匆十年,不过大梦一场,他们早已醒来,而醒来的梦永远不可能再接上,他们能做的只是牢牢记住那些破裂的碎片,将它们嵌进生命里。

陈式薇走出咖啡厅,正在露天位子上喝茶的黎夜光叫了她一声,“我一直很想问你,没有坚持下去,你后悔过吗?”

她侧目看去,十月的阳光下,黎夜光逆光而坐,她一时眼花,竟觉得自己看到的是一个十岁的小女孩,“夜光……”她低喃了一声,忽地回过神来,兀自笑了一下,然后走到黎夜光面前坐下。久别重逢后,她们一直剑拔弩张,却没有好好说过一次话。

“没有。”她很认真地回答了黎夜光的问题,“也许在你看来坚持是一件咬牙就可以做到的事,但其实要放弃的东西太多了,不仅仅是事业,还有你全部的生活。我当年从美院毕业,也怀着对艺术的热情,也相信永恒不变的爱情,可生活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那就是感情不够深,不足以抵挡生活的蹉跎咯?”黎夜光问。

陈式薇笑起来,她看黎夜光始终有一种看孩子的心情,不论年龄,“你真的以为爱一个人就可以为他放弃全部吗?”

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黎夜光,再没有谁比陈式薇更适合回答了,她继续说:“或者说,爱一个人就一定要为他放弃全部吗?你有没有想过,你爸当初为什么同意离婚?爱其实是明白对方想要怎样的生活,如果自己给不了,就放手。”

黎夜光愣住了。

“如果你真的爱余白,余白也爱你,那你们就该尊重彼此的生活方式。”陈式薇说,“都市与荒漠,谁都不应该为谁牺牲。”

因为身体原因,余老爷子周末就回康复中心去了。黎为哲的假期也已经结束,回新疆前,黎夜光带他去商场买了一件加厚的羽绒服,他指着一顶羊毛帽说:“我同事有这种帽子,很暖和的。”黎夜光就又给他买了一顶帽子,带着帽子的黎为哲笑得特别开心,她突然发现原来每个人都有温暖快乐的一面,无论是谁。

周一早上,黎夜光把他送去火车站,才到艺源美术馆上班。余白将人物躯体的晕染重新做了修改,在头部、颈部、胸部和手背等位置,用深红与浅红叠晕成两种色阶,强调肌肉立体感的同时又过度自然。

“这样便晕染完了吗?”黎夜光问。

“还没有呢。”余白说,“等颜料干了以后,还需要描一次墨线加强轮廓,再用白色在面部突出鼻梁和眼睑这些高处。”

“这个我知道,北魏时期流行‘小字脸’嘛。”余白选择画《舍身饲虎图》后,她就特意买了北朝壁画的专业书回来看,所谓“小字脸”,是因为强调鼻梁与眼睑时画的白色形如“小”字而得名。

“是的,不过‘小字脸’也并非刻意为之,画师为了强调人物的立体感,才会在身体结构较高的位置涂抹白色,却不想当初晕染身体时用的红色是铅丹,铅丹氧化变黑,才使得白色异常突出,形成特殊的风格。而我用的红色是铁红,不易变色,又是复原临摹,所以应该没有原画对比强烈。”

所谓复原临摹就是对壁画进行恢复原貌的临摹,所以余白画的《舍身饲虎图》,其实是一千多年前壁画的原样。这需要画家对壁画变色前的色彩有深入了解,例如石青、石绿混合了铅白就会变成灰色,如何调配出当时所用的颜色并非易事,但对拥有绝对色感的余白来说,却是并非难事。

看他自信满满的样子,黎夜光就觉得把季师傅留下榨干是很正确的决定啊!

趁他还没上脚手架,黎夜光把他拉到工作间外的走廊上,从挎包里拿出一个牛皮纸袋递给他,余白刚一接手就闻到了诱人的香气,“是肉包子吗?”

“送我爸去火车站,回来的路上正好经过,这家肉包子是c市最好吃的!”给余白投喂食物是黎夜光最喜欢做的事之一。

很难得,美食当前余白却不为所动,他脸色大变,激动地说:“你、你爸爸走了?”

“是啊。”她点点头,“回新疆工作去了啊。”

“可我还有事要和他说呢!”此刻的余白毫无吃包子的心情,别说是肉包子,就是肉夹馍都没用!

“你和他能有什么事要说?”不是黎夜光瞧不起他们,她实在想象不出她爸和余白对话的场面,两个傻子一起谈学术?

余白紧紧捏着纸袋,几乎把包子捏得皮开肉绽,他很诚恳、很郑重地说:“我要提亲的啊……”

“咳咳……”黎夜光猝不及防,一下被呛到,“提亲?”

“爷爷临走前交代的,展览结束前我得和你……那个、那个……”余白的战斗值和黎夜光有着云泥之别,黎组向来自己爽、让别人尴尬,而余白呢,话说到一半就窘迫得满脸通红、无法继续。

“那个、那个?”黎夜光老司机般地恍然大悟,对余老爷子的敬意又多了一分,“你爷爷很有心机啊,竟然想把生米煮成熟饭?”

余白糊涂了,“生米煮成熟饭?爷爷是让我和你确定关系,把那个……婚事定了。你说的是哪个?”

黎夜光深吸一口气,“我说的是处男问题。”

“……”余白瞬间面红耳赤,“黎、夜、光!你不要总是提这个,我也可以不是处男的啊!”

“哦?”她两眼放光、跃跃欲试,很暧昧地问,“怎么个不是法?”

余白后背一僵,紧张得连血液都要凝固了,他一板一眼地说:“等我们结婚后,我就不是了。”

处、男、可、真、无、趣、啊!

黎夜光啧啧嘴,都有点后悔喜欢他了,“那你就等着吧,反正我爸走了,你也提不了亲,再说,万一我不和你结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