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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节不保(2)

作者: 关风月 阅读记录

皇帝年过四十,因案牍劳形,眉眼已有细纹,腹部鼓起,威严是威严的,像挂在太庙里的列祖画像,但平日里走动的速度却绝不算快。

按理说,皇帝和长安王站在一起,实在让人看不出是兄弟,但他们都有一双相似的眼睛,据说是继承自先皇后,深邃而包容,总能令人莫名信任、追随。

皇帝打量幼弟,眼神令卫无锋想起自己每次休沐回家时母亲看自己的眼神。

果不其然,皇帝来了一句:“又瘦了,你好好吃药没有?”

长安王“嗯嗯”敷衍:“喝了喝了,皇兄来,我们下棋。”

皇帝从善如流,卫无锋摆上了点心,两人开始下棋。皇帝因为肚子大了点,座椅离桌子远很多,长安王看了一眼,偷笑。

他正好和同样也在偷笑的卫无锋对上了眼神,卫无锋精神一凛,却见王爷还调皮地朝自己眨了眨眼。

皇帝哀叹着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假装没看到这回事:“来来,你先走。”

长安王拈起白棋,皇帝趁空闲摸了一块点心:“皇兄,赢了有没有彩头?”

皇帝斯斯文文一口吞了一整块点心:“有,可以提一个无伤大雅的小要求。”

长安王刚要笑着谢恩,皇帝却又嘿嘿笑道:“不过,这宫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没人可以赢朕的。”

长安王和皇兄下棋,那是想赢就赢,想输就输,从没听过有这个规矩。他立刻明白皇兄是要给他塞人:“……陛下,臣真的不急着成家。”

“你还不急?你看看你这都多少年了,为了……也不值得!好歹身边该有个陪着的人。”皇帝苦口婆心,卫无锋又想起了自己亲娘。

长安王无奈,闭眼装头晕:“那臣弟身体不适,今日就先告退了。”

他说完就想跑,皇帝却将茶盏重重一放:“站住。”

卫无锋立刻尽责地小跑到王爷面前,拦住了他。

他小跑的动作逗乐了王爷,王爷回转身,看定了皇帝,拿出对待长辈时撒娇的态度:“皇兄,我真的头晕。”

皇帝却哼了一声,鼻翼微动,向他伸手道:“拿来!朕看你是赶着去偷吃!”

长安王这才无奈地从袖中拿出一个纸包来,卫无锋接过,上手一掂就乐了:“徐记酥肉饼!”

长安王讶异:“你知道?”

卫无锋丝毫没想起自己未经允许就开口是御前失仪,颇为快乐地道:“回王爷,属下的值房离西市不远,就几条街,属下等休沐时经常去吃他家的饼。”

皇帝咳了一声:“快给朕拿来。”

卫无锋赶紧递给皇帝,在皇帝面前拆开。也不知道长安王用了什么纸,莫不是军中传递密信,浸水不湿的密纸?竟然裹得严严实实,没有透露出一丝油渍,只有点极淡的鲜香,不是皇帝这样的老饕根本就闻不出来。

卫无锋在心底感叹了一句真是纨绔,皇帝却喜得两眼发光,捧起酥肉饼细细欣赏。宫里的御厨和太医沆瀣一气,替陛下的龙肚分忧,绝不肯给他做油大肉厚的膳食,而这酥油饼外面是炸得金黄透亮的葱饼,里面是筛炸得脆脆的面酥和喷香的五花肉,一层肉一层酥,肉酥交融,当真是极乐死无地也!

卫无锋又做了件令长安王另眼相看的事,他就把酥肉饼给皇帝看了两眼,而后便拿了回来,诚恳进谏道:“陛下,太医说了,您不能吃这个。”

他又转向长安王:“王爷,要不要属下先帮您送回府中?”

“嗯?为什么?”

卫无锋道:“凉了吃不及热的好吃。”

长安王和皇帝相视大笑,长安王轻巧一旋他的手腕,没用半分内力,卫无锋便控制不住地浑身一悚,将肉饼掉到了王爷手中。王爷捧着饼,一丝酥渣都没掉,亲自奉与皇帝:“这本来就是孝敬皇兄的,太医院正说皇兄已自律很久,可以偶尔开开荤。我们兄弟玩笑而已,倒让你见笑了。”

卫无锋讷讷应声,退到一边,心中倒还有点高兴,看来皇帝和长安王确有兄弟情谊。不知为何,若长安王这样的人都会被兄长猜忌、禁锢,他在旁看了也会难过。

皇帝一边吃饼一边道:“还是成璧懂朕,没肉吃的日子实在过不下去。”

长安王叹了一声:“所爱固难夺,饼是这样,人也是这样。”

皇帝一听便噎住了,勉强保持着帝王仪态喝了口茶,平复了才道:“朕都能忍着口腹之欲,你也该早点和云麾使断开。”

长安王脸色微变,似是被触及隐痛:“皇兄!”

皇帝只看着他,眼神里是无所不明的了然。

长安王只得道:“我们早就没来往了。”

皇帝痛心地看着自己手里的饼:“朕虽不能吃它,但心里口里无一日不想着它,唉,朕越说越伤怀,还是下棋罢。”

说着,皇帝便很有节制地只吃了一半,忍痛让人收下去,开始和长安王下棋。

如果卫无锋是个聪明人,他便会意识到,皇帝的话术有多精妙。

长安王果然欲言又止,下棋也了无心思,不用他故意输,皇帝便赢了。

皇帝赢了后,摸着胡须,笑了笑,又起身拍了拍卫无锋的肩膀:“这是云麾使同宗的好儿郎,性子实在了点,朕看留他在宫中当值有点委屈,不如跟了你去吧。就算是朕管你要的彩头。”

长安王这才明白,皇兄绕了一大圈,还是为了给他塞人,还是个……他梗了一下,仔细打量卫无锋,发现卫无锋果然长得也颇像:“卫止戈是你什么人?”

卫无锋一愣,卫止戈他当然是知道的,天水卫家这一代最杰出的子孙,靠着赫赫军功博得正四品云麾使的职位,掌理禁宫、皇城内外戍卫,是皇帝最为亲信的利刃。听说卫止戈还和长安王有着极深的袍泽之情,逆王荆王逃入南蛮时,他们二人奉命追杀,历过九死一生的险境。

但在卫无锋的认知里,卫止戈对他而言只是个遥远的名字:“是我认识他,但他不认识我的大人物。”

长安王又笑了,这个傻小子确实和卫止戈只有脸像,细看之下有股呆呆的正气,倒是可爱:“不是问你这个……算了,本王自己猜。”

皇帝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们:“成璧鲜少如此开怀。”

长安王一笑,绕着卫无锋道:“止戈、无锋,你们应是同辈,你不是他的子侄辈。你长得又有几分像他,听说卫家三爷和卫国公也是很像的,按照排行,你应该叫他一声七哥吧?”

卫无锋这才恍然道:“是,属下父亲确是行三。”

长安王思忖,皇兄明知道自己孽缘难了,为什么又送自己这么个相似的人?

却听皇帝道:“朕思念肉食,宫妃便做素肉,聊以慰藉。无锋,你可愿到王爷身边?做个解闷逗趣的小侍卫便好,朕看成璧倒还喜欢你。”

卫无锋本就是随遇而安的性子,当即单膝跪下,抱拳领旨。

皇帝一锤定音,长安王也只能将人领了回去。

卫无锋初到王府的第一天,以管宁和蕊云为首,王府上下侍卫宫女都来参观他,啧啧称奇,蕊云说他是生得“看了太像,有点讨厌”,管宁则意味深长地让他“好好干”,还安排他在王爷房中值夜。

卫无锋再迟钝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们三房儿子多,他生母又不甚受宠,连逢年过节的祭祀都不准进祠堂,所以他也没怎么见过次次站在最前方祭拜的卫止戈,但现在看来,他们长得很像。

卫无锋懒得去弄明白这其中的弯弯绕绕,王爷是个好人,举止舒怀,心思玲珑,对这样的主子,他只想着尽心伺候便好,不该他知道的,他全都当不知道。

然而他来了还没几天,便做下了一桩大事——

他上了王爷的床,睡了王爷本人。

要让他细想,尽管他已跪了两天,却也还是没想明白,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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