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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对儿幸福的怪物(39)

作者: 夜惊鸿 阅读记录

江伟君安静地听着,没有说话,儿子说完了他才问:“之前你提起的姜驰帮你打架这件事,姜家后来怎么处理的?”

江孝文摇头说道:“没怎么处理,他妈妈还找我,让我去打拳也带着姜驰。唉,我算是被他们家缠上了!我说爸,姜家阿姨这是拿我当姜驰的伴读用了吧?”

江伟君轻轻地笑了一下,神情很是愉悦,对儿子道:“也没什么不好,大人能这样看重你,你就该负起责任来。我倒是听人谈起过姜家这个小孩儿,据说是轻微的自闭症倾向,李若玉为了他连工作都停了,专心在家带他。家里有这样的青春期小孩儿,当父母的是非常头疼的。”

江孝文听了这句评语,很认真地盯着他爸问:“是吗?那我让您头疼了吗?”

江伟君有些意外,他看着儿子,离开家这么长时间,将十二岁的儿子一个人丢在这里,虽然说中间跟父母确认过,让他们有时间过来照看照看孝文,但是他这段时间没有陪在孩子身边也确实是事实。以往他们父子二人关系融洽,孝文从未对父亲说的话有这样的猜忌。

江伟君一时间哑口无言,有一种父子之间隔阂暗生的感觉。

晚上江家爷爷奶奶开着车过来看儿子孙子,江孝文坐在旁边,他听不懂长辈们的话题,但是一个多月来爸爸第一次在家,他不舍得上楼去,就挨着他爸坐着。他爷爷奶奶和爸爸都是商学院的学者出身,所说的话题全都围绕着新区的建设和引资,一家三口谈得不亦乐乎。江孝文听了一会儿,一直打哈欠,被他奶奶催促上楼去睡觉,他站起身去洗漱了。

躺在自己的卧室里,迷迷糊糊地快到睡着的时候,他突然想起忘记问爸爸这次能呆多长时间了。他腾地一下起来,拉开门,想要出去。

就在这时,楼下人低低地说话的声音传了上来,在静静的夜晚里听得很清楚,

“许成虎最近势头很猛,刚刚升了委员,跟许家结亲对你的事情确实大有裨益。只是这件事你还是要跟孝文好好商量,孩子虽然懂事,毕竟还小,再婚这种事情还是要尊重他的想法。”

江孝文拉着门把手的手猛地一震,心头剧烈地跳了一下。他整个人愣在门口,呆呆地看着楼下,有一瞬间的慌神。

“我上周在帝都也跟令慧说了这件事,孝文的事情也跟她提了。她说只要婚礼那天孝文不出席,高中的时候再找个机会把孝文送到国外,她就没有太大的问题。”江伟君说道。

“许令慧伯克利金融数学博士毕业,是个才女,又是那样的家庭出身,这才二十八岁就要当十二岁男孩儿的后妈,确实是难为她了。她对你也确实上心,追了你这么多年,真是用情至深,你能答应她的就答应她吧。这件事我本来没报什么希望,没想到你这次去杭州和帝都,竟然还真的成了。这真是我们江家的一件大喜事!”奶奶的声音惯常淡淡地,这会儿却罕见地露出喜意,听上去心情很好。

江孝文明白了,明白了之后不知道怎么地心口突然变得很凉,那凉意从胸口中间的位置向外扩散,逐渐蔓延到全身。他隔着栏杆看着楼下客厅中间坐着的三个人,这三个人——这三个人是特意等自己进去了,才背着自己在这儿商量那个叫什么许令慧的女人吗?

爸爸他——要结婚了,不但不让自己参加婚礼,还要瞒着他把他送出国?

这个念头让他心里瞬间生起怒火,身体都因为这怒火而开始颤抖。

“你这些天要多跟许家联系着,我听说许委员要沿着北部经济带做考察,明天从京城出发。你要是能抽开身,不妨过去拜会一下。既然两家要结亲,殷勤一些总是没有错的——”

江奶奶说到这里,突然听见楼上传来一声响,抬起头向上看,见江孝文站在栏杆边上,瞪大了眼睛向楼下看着。客厅中的三个人都有些惊讶,一齐住口,抬头看他。江孝文从楼梯上走下来,身上还穿着睡衣,脚上穿着拖鞋,白天总是装出一脸大人样儿,这会儿穿着一身睡衣显得稚气极了,露出小小少年的本色来。

江孝文走到客厅里,神情激动,看着他爸爸问:“谁是许令慧?”

江伟君从沙发上站起来,谨慎地轻声道:“孝文,爸爸明天会跟你好好谈谈这件事。现在你先上去睡觉。”

“你明天不是要去见那个什么许委员吗?”江孝文说到这里,眼圈儿红了,心口的凉变成了疼,他想到过去一个月父亲不回家,想到他外公说的那些关于父亲的坏话,过去他一句都不信,可这会儿却有些恨自己为什么不信了。“把我扔在家里一个月,跟我说在帝都和杭州出差原来都是去找她的?想要找她就直接说啊,骗我有意思吗?我到底哪里见不得人了?”

江孝文说到“见不得人”四个字,莫名地哭了出来。他想到自己的妈妈,妈妈在世的时候那些记忆有多甜蜜,现在听到耳朵里的话就有多残酷。他冲向门口,随手将他爸爸放在门口的行李箱推倒在地,还使劲儿踹了一脚,在门口他顺手抓起钥匙和手机,出去立即将门反锁,向着电梯跑过去。

他能听见门内他爷爷大吼着找钥匙开门的声音,他全当没听见,乘着电梯下了楼,跑出小区,找了个街角躲在角落里。角落里的风很大,春天的这个城市夜晚温度很低,他浑身上下冻得哆嗦,从这个位置他能看见爷爷奶奶爸爸全都冲出小区找自己的样子。一贯斯文儒雅的爷爷甚至不顾别人侧目,大声地喊着自己的名字,急得声音都颤抖了。他心中惭愧,知道对不起爷爷,却坚决不肯从角落里出来。

因为他想不开。

他想不开,他冻得浑身冰凉,也还是想不开。等到他爸爸爷爷奶奶都向别的方向去找了,他拿出手机叫了个车子。上车之后他声音哆嗦着告诉司机原家的地址。车内温度适宜,可是刚刚在角落地那些透骨的寒风仿佛跗骨之蛆跟着他,他不停地颤抖,身上的每一个毛孔每个细胞都在颤抖,刚刚在家里听到的那些话让他难过极了,越想越是难过。外公这些年在自己耳边“挑拨离间”的那些话,跟滚动的走马灯一样在耳朵边响起!他心想别想了,外公这人坏着呢,早就有谣言说外公的生意其实有很多见不得光的部分,传说燕万春就是个黑涩会头子。奶奶甚至告诫过自己不要跟外公太过接近,说他人品不好,还说外公存了心要挑拨自己和爸爸的关系,好让自己也恨爸爸——可是以往这些告诫有用,现在突然一层窗户纸捅破了一般,他突然之间就知道了坏的也许并不仅仅是外公——

也许自己的爷爷奶奶爸爸,也就是外公嘴里这几个姓江的,也并不是什么好人。他眼泪涌了出来,爸爸说不让自己出席婚礼,偷着把他送到国外的那些话像是刀子一样剜着他的心!

爷爷奶奶都听见这句话了,都赞成了,他们都跟爸爸一样嫌他多余了!

这家人终于要忘记妈妈和孝萱了,要忘记自己了!就像外公说的那样,爸爸藏不住了,经过两年,他的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

他有多聪明,这会儿就有多偏激,他有多自尊,这会儿就有多受伤。他一身伤痕地坐着车子,回到当初跟妈妈活着的时候的家。浑身上下冰冷透骨地走出电梯,失魂落魄地走到了家门口,拿出钥匙打算开门。不提防脚下踢到一个东西,他低头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抱膝坐在他家的门前,却是顾雪柔。他瞪着她,见她小小的身子缩成一团,夜晚真的很冷,走廊更冷,他自己浑身上下哆嗦成一团,穿着拖鞋的赤脚冷得像冰。他走到顾雪柔面前蹲下,伸出手摸着她的头,看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见自己时,一脸的茫然。

他开口,声音嘶哑,“你在这里干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