盗春风(100)
彩月搓着小手答道:“王爷在前殿上跟两个大人在说话。人不多,就他们仨,但那两位大人都很威严!”
阿柳听她形容那两人“很威严”,猜他们多半就是兵部侍郎和禁军总领,接着问道:“他们穿的什么?”
“就是便服,没有穿官服。”
“都说了什么?”
彩月微仰起头,回想了片刻,说道:“王爷说了什么部署,还说什么什么多少人,安插……城楼……什么什么骑兵营……什么换岗……卯时什么……”
阿柳听她若长的一段话,去掉七个“什么”,便只剩下几个词而已了。但就从这几个词里,阿柳却听出了一种不祥。
她低头思考了片刻,忽然一掀被子对彩月道:“帮我穿衣服,我要去听听他们说什么。”
彩月急忙拦道:“姑娘,这是偷听,你不能去的!”
阿柳一边穿鞋一边道:“你不刚偷听完?”
彩月拽着阿柳不让她穿鞋:“我是当丫鬟的,在院子里跑来跑去是常有的事。可姑娘你站在门外偷听,那不是太显眼了么?”
“我知道……但我必须弄清楚。”说完,阿柳起身走到衣架旁,穿起衣服来。
彩月显得既不解又焦急:“王爷跟两位大人说话时的神情很严肃,他们说的肯定是国家大事!女子不能过问朝政,姑娘为何偏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去惹王爷不高兴呢?”
“节骨眼?你是指什么?”
彩月跺脚道:“娶姑娘进门呀!”
阿柳穿衣服的动作停了下来,神色显得有些落寂,半天轻声自语道:“……这很好么?”
“当然!”彩月以为是问自己,冲口就说了出来,“这些年姑娘孤苦伶仃一个人,现在有了人照顾,而且还是一位亲王,难道不好么?我看王爷对姑娘的心,是很真的。”
“若真能如此……”阿柳说了一半,眼中忽然隐约闪动着朦胧的微光,仿佛浮起了一层水雾。
她没有把剩下的话说完,默默将衣服穿好,对彩月道:“你不用跟着我,我自己去。”
彩月以为阿柳嫌她胆小,拉住阿柳的衣角不让她走:“我不是害怕,我是觉得姑娘这些年过得不容易,不想姑娘失了这个可以幸福终身的机会。”她两眼巴巴地瞅着阿柳:“所以姑娘……咱们不去了好么?”
阿柳轻叹了口气:“傻丫头,我不过去听听王爷说什么,哪有那么严重了?再说你有你不被发现的诀窍,我难道就没有我自己藏身的法子么?我说不用你跟着,是觉得我自己行动更方便些罢了。你放心吧,我很快就回来。”
彩月犹豫着问道:“……真的么?”
“真的。”
彩月这才松开拽着阿柳的手:“……那我在这里等姑娘。”
阿柳微笑了笑,摸了摸彩月的头,转身离开了憩云轩。
第73章 第七十三章
阿柳走出憩云轩,寒风迎面扑来,虽然她裹了件厚披风,却还是冷得一哆嗦。
夜深了,天气也太冷,连家奴都缩在屋子里不愿出来,阿柳一路走到前院竟然没碰上一个人,事先想好的借口也没用上。
她很快来到了前院。竹林小径之外,不远处若隐若现的一栋楼阁,就是暖香阁。
暖香阁是李禄在前院的书房,连带着一间卧室,布局跟泽兰堂很像。以前公务繁忙的时候,他就会住那,但自从阿柳进府后,李禄处理公务的地方就改成了泽兰堂。
今晚他忽然回到这里,显然是因为有些事他不愿在泽兰堂里说。
冰天雪地之中,那一栋楼阁被浓密的竹林层层遮挡住,每一扇窗子里都透出淡黄色的光来。微光流动,像萤火虫光似,此刻的暖香阁遥遥望去,如同海市蜃楼一般朦胧。
但一旦走到跟前,刚才还云烟笼罩般的小楼,瞬间就明亮刺眼起来。
阿柳四周观察了一圈,放轻脚步走上门阶。她初想把耳朵贴在窗上偷听,但怕自己的影子投射到窗纸上被里面的人发现,最后还是藏身在了门廊的柱后。
这样离窗边就有了些距离,屋里人说的话虽然也能听见,但就没有那么清晰了。偏偏三人讲话声音又都很低,阿柳屏气凝神也只听见了零星的几句。
但光这几句不甚连贯的喁喁私语,已经听得她浑身冰凉。直到门上“咔哒”一声轻响,她才像刚做了场大梦似的猛然醒转过来,慌忙背贴门柱,藏在了阴影里。
兵部侍郎石海、京城禁军总领周作为一块从门里走了出来,石海对门里的人拱手道:“王爷请留步。”周作为则压低声音道:“此事交在咱们手上,王爷放心。”说完这两句,两人再没多说,转身离去。
阿柳紧贴着门柱,片刻后,听见门里那人走了出来。他的脚步声很轻,向前走了两步,站定了,然后就没有了动静。
阿柳的心简直要从胸膛里跳出来,可身后却一直没有任何声响,安静得仿佛那人忽然消失了。
阿柳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风这时大起来了。很大。
阿柳甚至能听见李禄的披风被吹起的声音。这让她猛然之间想起了自己的披风,急忙低头看了一眼,果然披风的一角已经被风吹飞了起来。
她慌忙把披风拽了回去。再抬眼时,李禄已站在她眼前。
寒风凛冽。他的目光却比这风还冷。
阿柳望着他,觉得那双眼睛简直像锋利的尖刀,狠狠地扎在她心里、眼中和身上。
她忽然觉得他十分陌生。
李禄开了口:“你来干什么?”
阿柳扭头避开了他的注视,望着地上他冰冷的影子:“我有话想问王爷。”
他沉默了下,点头道:“好,进来说。”他等阿柳走进暖香阁,自己也迈进门,随手将门扣上了。
阿柳听见身后锁门的声响,回头看去,李禄站在门前,神色一如既往地清冷。只不过这一次,他的眼里再无一丝柔和的暖意。
不安从阿柳心里陡然升起。她强忍着内心的惊慌,不肯再往里走,转回身望向李禄。
李禄缓步向她走去:“你想问什么?”
他每向她走近一步,她的心就跳得更加剧烈。当他走到她身前,终于停下脚步时,她的心跳像是已经停了:“我刚才听见……”
李禄静静注视着她,仿佛在很耐心地等她说下去。
阿柳听见自己的声音,遥远得仿佛不是她的:“……逼宫,你们说要……”
“……你听错了。”
“我没听错,你说当年太子案……你说……”
李禄的眼中迸出一丝寒光:“你听错了!”他一字一句,“你什么都没听见,……明白么?”
阿柳后退了两步,声音哽咽:“我不明白,我要问清楚,我必须问清楚!”
“你有什么必须要问清楚的?!”
阿柳两眼含泪道:“当年公孙家惨遭灭门,跟你有没有关系?”
李禄的眼神有那么一瞬间像坠落了星辰的夜空般黯淡下来,但只是瞬间,那片深渊再次燃起了一片燎原的火焰:“你想我怎么答你?”
泪水无声地流了下来,阿柳静静地望着他,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轻声道:“我想你说不是你。”
李禄的神情忽然变得很痛苦:“……那就别再问了,好么?”
阿柳的脸色霎时变得惨白,她呆呆地望着李禄。半晌,忽然猛地冲上去对李禄又打又咬,失声恸哭道:“是你!是你害死了我父亲、我姑姑!是你害死了我公孙满门!是不是?”
李禄眼里的火焰仿佛在烧他自己一般煎熬,他死死抓住阿柳乱打的手腕,凄声道:“不错!是我!”
阿柳却像根本听不见他的话了,哭得声嘶力竭,他眼见阿柳悲痛欲绝,疯了似的将她抱在怀里:“柳儿,别逼我,我真的不想伤害你!是我错了,把过去都忘了好吗,我会用一生来弥补你,让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