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胭脂(37)

胭脂给夸得不好意思,偷偷拉了下她的胳膊,又对张掌柜谦虚道:“不过雕虫小技,掌柜的见多识广,想来也未必会放在心上。”

“姑娘无需自谦,”张掌柜笑道:“一回生二回熟,你我如今算是认识了,以后有事无事只管来耍,权当解闷儿了。当然,若是有甚新鲜好货,还望姑娘想着我。”

她是个做惯买卖的,一番话说的又快又软,叫人挑不出错儿来,只是浑身受用不尽。

张掌柜的力图拉住胭脂这条长线,故而分外殷勤,钱货两讫之后又拉着她们去了里间,叫人煎了滚滚的茶,顺便取了好些时新水粉来递与她们瞧。

“两位姑娘既来了,也不必急着走,且坐下歇歇,略吃一杯茶,也瞧瞧我这里的东西。”

若是能卖出去自然最好,便是卖不了,说不定那江姑娘看后大受启发,转头便做出更好的,到时受用的自然又是自家店铺。

盛情难却,胭脂和卢娇也难得来一次水粉店,正觉得新鲜稀罕,且张掌柜行事说话又对脾气,略推辞一回也就坐下了。

茶也是好茶,胭脂和卢娇都不大认得,只是瞧着叶片舒展,清香四溢,淡淡茶汤沁人心脾,想来不是街边货色。

张掌柜的果然拿出来好些瓶瓶罐罐,从普通白瓷到精致描绘的彩罐,从寻常木盒到掐金边走银线的高档匣子应有尽有,满满当当堆了一桌子。

卢娇看的眼睛都花了,“竟这样多。”

张掌柜笑道:“瞧姑娘说的,咱们女人这张脸啊,那可轻易怠慢不得。若想好好拾掇,可不都是银子堆起来的?小到香露、头油,再到脂粉之流,哪一样是白给的么?一分钱一分货,不怕想不到,只怕买不到呢,我这还有没拿出来的呢,只是桌子摆不开!”

胭脂看了几样,又细细闻了香味,看了颜色,有出色的,也有不中意的。听了掌柜的话,由衷赞叹道:“果然齐全。”

掌柜的难掩得意之色,刚要开口就听门口处一阵车马停驻之声,稍后便是环佩叮当、脚步杂乱,显然是来了富贵人。

胭脂不等她开口就主动笑道:“掌柜的且去忙吧,我们慢慢看就是,哪里能再拖着您呢?”

到底送上门的正经生意要紧,掌柜的略告了个罪,又对着镜子飞快的收拾下头脸衣裳,旋即堆了满脸的笑,踩着碎步飞快的出去了。

“哎呦呦,怪道今儿早起爆了几个烛花,原来是高夫人您来了,快快快,快到里面坐。”

什么人竟值得这样热情?胭脂和卢娇对视一眼,都有些好奇,不由自主的放慢手中动作,竖起耳朵听起来。

就听一个中年女人笑了下,漫不经心道:“掌柜的口才越发好了,哪里就有这样巧的事,不过是哄我玩儿罢了。”

她的语调很慢,带着些久居人上的骄矜和骄傲,也不知是素来如此还是怎样。

卢娇撇了撇嘴,无声说道:听听,好大的派头。

胭脂忍笑,摇摇头,两个人继续听,权当看戏。

掌柜的又奉承几句,竟引着那位高夫人往里头来了,胭脂和卢娇连忙收敛心神,重新低头摆弄起满桌脂粉来。

分明一个主子,可却呼啦啦进来五六个人,前呼后拥十分气派。

胭脂用眼角余光飞快的瞥了眼,就见四个穿着粉色袄裙的俏丽丫头簇拥着一个妇人,张掌柜也在一旁伺候。

但见那几个十来岁的小丫头都穿戴打扮十分不凡,衣裳竟是绸缎做的,很是光鲜。

那高夫人更不必说,梳着繁复的高髻,遍插珠翠,一身紫色华服上通体刺绣,便是再不懂行的人看了也知道必然价值连城。她约莫四十岁上下年纪,有些胖胖的,挤得眼睛都显小。脸上擦了雪白的粉,嘴唇涂得通红,额头贴着时下流行的梅花花黄,圆滚滚的腕子上戴着几个沉甸甸的赤金镯子,打眼看去只觉金辉璀璨,可却实在……不怎么好看。

卢娇只是匆匆一瞥就觉得辣眼睛,腹内憋着一股笑,却又不好当场笑出来,忙别过头去盯着胭脂水嫩鲜活又清净的一张脸看,这才好些了。

真是要命,以前只觉得不打扮不好看,可没想到这胡乱打扮,竟也这样可怕!

高夫人大约也没想到,大清早里头就坐了两个年轻貌美的姑娘,脚步一顿,眉头就微微有些皱,额上立即显出来几道褶子。

她身边的大丫头察言观色分外机敏,立刻对张掌柜不悦道:“怎的,难不成要叫我们夫人与人共处一室么?”

什么叫与人共处一室,她家夫人还是什么绝世珍宝,旁人不光看不得,连喘气都不能在一间屋子里么?

卢娇何等暴烈脾气?听了这话就将两道柳眉竖了起来,胭脂眼见不好,忙在桌子下头拉住她的手。

瞧这位夫人来势汹汹,只怕不是普通人家,还是不要随意惹事的好。

张掌柜却泰然自若的笑道:“瞧姑娘说的,这开门都是客,我们这正经做买卖的,哪里就能往外撵了呢?前儿徐夫人来,也是这么着的。姑娘其实也不必担心,里头还有一间屋子,又宽敞又亮堂,请夫人移步也就是了。”

先前高夫人还有些不悦,可听张掌柜的说出徐夫人的名号,表情就变了一变。

她的丫头也没想到能听到那位夫人的名讳,登时愣了,本能的抬头去看自家主子。

高夫人意味深长的瞥了张掌柜一眼,这才慢条斯理的拢了拢头发,对丫头半真半假的怪道:“偏你多事,我哪里就那样金贵了?就在这里吧。”

张掌柜笑容不变,又说了几句好话,还是叫伙计挪了个四扇屏风过来,将靠窗的两张桌子都围起来,临时弄了个半遮半掩的包间,倒也罢了。

胭脂只觉大开眼界,又十分好奇,借着屏风遮挡,小声问卢娇,“这位是何方神圣?那位徐夫人又是何人?怎的掌柜的一提她,这人就如此收敛?”

卢娇在沂源府待了几年,又曾是官宦子弟,跟着赵恒等人走南闯北,知道不少事,闻言便低声解惑,“这是沂源府同知高亭的夫人,从六品敕命夫人,在这一亩三分地儿也算个人物。他家男人多年来上蹿下跳,耗费银钱无数,不知求了多少人,苦熬了半辈子才出头,难免抖起来。那徐夫人是知府大人徐庞之妻,正四品诰命,风评甚好。”

顿了下又补充道:“听说高夫人娘家颇有财力,大小备受宠爱,衣食住行无不讲究……”

她对高夫人印象很差,说这话的时候就有些不屑和鄙夷。

原来如此!

知府算是同知的顶头上司,高夫人纵然跋扈,也不敢在各方面越过上司的夫人去,张掌柜的这会儿说出这些话来,估计也是想敲打一二。

胭脂感慨一回,就想拉着卢娇走,“四姐,咱们走吧。”

瞧着那高夫人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谁知道等会儿会不会因为什么闹起来?左右钱早已拿到了,还是走了的好。

“怕什么?”卢娇却有些天不怕地不怕,非但不愿走,反而伸手将她扯了回来,“正愁冬日漫漫,无事可做,如今可不要看热闹?”

江湖朝堂两不相干。

江湖人忌惮朝廷威势,瞧不起里头恁多浑水摸鱼、鱼肉百姓的,可也知道一旦真正捅了马蜂窝,他们也难以逃脱;而朝廷也头疼江湖人野性难驯,偏一个赛一个难对付,又多孑然一身无牵无挂之辈,纵然知道他们以武犯禁也难以抓捕,一个闹不好了反而会激发血性,没得好结果不说还容易搭上自身……

故而双方彼此试探,闹到如今隐隐成了一明一暗两个系统,有种微妙的平衡。若非深仇大恨,谁也不愿意主动招惹谁,所以卢娇还真的没在怕的。

高夫人施施然坐下,先用熏过香的锦绣帕子慢慢擦了手,不紧不慢的吃了几口香片,这才问道:“数日不来了,可有什么好货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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