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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舟(9)

作者: 大王儿 阅读记录

她一路吃吃睡睡,醒了就聊几句,闲了就打开电脑看几集电视剧。天快黑的时候,车子终于开到了兰州。

经过兰州拉面经济开发区时,她还笑得花枝乱颤,越往黄河边上走,她就越是安静。他看她面色也没有不豫,只是有几分犹豫不决,有几分欲言又止。

等到宾馆停好车时,她总算开了口,“我买肉夹馍的时候,拿的是你的钱包,好像没有拿回来。”

“我找找。”

“不用找了,我没拿。我以郭芙蓉的名义,确定一定以及肯定。”

他的身份证在钱包里面,现在是个麻烦事。他让她先去住店,准备打电话去处理“后事”。刚回到车上,她又突然袭击,“能陪我去一个地方吗?”

“去哪?”

“去我大伯家。”

她想象的画面是,他一脸吃惊地说,“你还有个大伯”然后她就一脸“这你都不知道”的表情,云淡风轻地说,“对呀,我还有一个大伯,两个姑奶奶,三个舅爷爷……”

结果他只说了一句:“好的!”

她叹口气解释,“那个,我大伯跟我阿爹关系不太好,我都好几年没见过他了……来都来了……”

他笑了笑, 轻轻拍了拍她的脸说,“你不用跟我解释为什么,只用告诉我怎么做。”他的脾气可真好啊。

她在车里给大伯打电话,脸上还在热辣辣地红着,像小婴儿在烧霜。

他也在低声打电话,过不多时,有人给他送来了冰酒和黑枸杞,她瞟了一眼包装,难得脸皮薄了一下,“破费了啊!”

去的路上,她把伯父的事大概告诉了他:在西藏当过兵, 期间自学过基础医学。上过战场负过轻伤,具体情况不详。退役后考入医大进修,进南京军区总医院时,已是业界有名的肾脏病科专家。后来不知怎么又调到了甘肃。

谈到这里的时候,原其朗逗他,“你肾不好,可以揾他。”

他回了句正宗广东话,她一个字都没听懂。他用普通话又说了一遍,“我肾不好,你怎么知道的”他这么温文尔雅的人,她想,不会是被我带坏的吧。

后来,伯父的消息就越来越少,在家里似乎也成了禁忌。原其朗也不敢多问,渐渐地大家都疏远了许多,但是她记得小时候,大伯非常疼爱她,她第一次吃冰淇淋,就是大伯牵着她的手去买的。爸爸去世的时候,所有人都哭的东倒西歪,只有大伯在冷静地处理后事。夜深了,吊唁的人慢慢散去的时候,大人们让她喊大伯吃点东西,他看着她,充满怜爱的说,“朗朗,怎么办呢?你没有爸爸了。”说完把脸埋在手里,久久都没有抬头,这个画面一直映在她的脑海里。

大伯住在兰州一幢普通的居民楼,看起来也和沈从舟在北京的家差不多。他远远就认出了在楼下张望的人,因为那张脸实在太好辨认了。

原家三代挺有意思,长像是一个模子刻的,气质却是截然不同。原玉是公子哥,厚其龙是狂生,这位大伯父看起来却像是个多情种。尽管他在北方生活多年,但唇红齿白的南方小生底子还在,特别那双眼睛,依旧是南方湿地里的一泓清泉,湿漉多情。

看起来厚其朗和伯父是有些生分了,两个人都坐在那木讷讷地。沈从舟一向话不多,也不会觉得气氛尴尬,只是看着原其朗那副坐立不安的样子,无奈起了话头,“你们聊,我去下洗手间。”

等他回来的时候,两人终于是聊上了。开始不过是寒暄问旧,但原其朗忍了十来年的问题,终于问了出来,“大伯,当年到底怎么了?你为什么离开我们呀?是不是原玉做了什么不对的事情,他逼婚对不对?”

原慕笑笑,“你长大了,伯伯可以跟你说我的故事了。”

“奶奶去世的时候,我在越南,等往回赶的时候,我的妈妈已经去世了一个多月了。”

“我赶了好多天的路,吃不下睡不好,到了家,发现这里一切平静,你奶奶穿过的衣服,用过的杯子,养过的花全都不见了。你阿爹从街上乐呵呵的回来了,听说是去相亲。他让我不要进内宅,先去澡堂洗个澡再回来。他有洁癖,他没有独自生活的能力,这些我不怪他。但我还是生气了,就再也没有回宅子住过,只是每周回去探望他一下。我就是想不通,一个人生活过的痕迹怎么可以这么快就消失了。我的妈妈活了几十年,生了两个儿子,但她就像从来没有在世上存在过一样。”

原其朗想了想,的确是,她连奶奶的照片都没见过。原玉的确有点薄情,活该续弦不成。

“其实我当时就是觉得万事皆空。因为我那时候不仅失去了母亲,还在战场上失去了未婚妻和最好的朋友,我想去母亲面前痛哭一场,却发现我连母亲也失去了,我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而我越怀念和爱着我死去的未婚妻,就越觉得我的母亲可怜,因为她被抹掉了。也是我把气撒给了最亲近的人吧。”

原其朗听得鼻头酸酸,眼圈泛红。

“其实伯伯是个任性的人,我对不起你阿爹。我当时也是找了个理由,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在家学方面,我实在没有你爸爸的天赋。而且,”他看了看沈从舟,“我不想泡在故纸堆死人物里,更想做点对现在有用的事。在前线见了生死,看着阿爹的闲情雅致,是有些阶级仇恨的。”他笑了笑,“后面的事你都知道了,我在东边把医术学好了,就迫不及待过来了,那也是花了将近二十年的时间呢。

原其朗吐吐舌,“幸亏你学的慢,要不我小时候都没大伯的。”大概是想到了小时候相处的片段,两人都沉默了下来。

☆、今夜我在德令哈

打破沉默的依然是沈从舟,“您为什么会来兰州?”

“我本来想更往西边去点,但是正好有战友在这里请我过来,阴差阳错吧。当时我只想着要往西北走,哪哪都可以,治病救人,不拘地点的。如果迟一年,我估计就走不了了。”他看着侄女说,“朗朗,对不起,大伯是个自私的人。”

她黯然,大伯走的第二年,爸爸去世了。料理完后事,大伯又走了。“为什么是西北啊?”

“因为西北好看”,他笑着对原其朗说。这个理由对原家人来说是再正常不过,在沈从舟听起来,简直太没有逻辑了,“我喜欢新疆,青海……喜欢浑厚壮阔的西北,不喜欢风和水暖的江南。最近刚刚才和医院退休的摄影爱好者去了一趟水上雅丹,天地大美,总觉得不虚此生。”

又叙了很久的自然风景,眼看已经11点多了,大伯留他们住下。原其朗住客房,沈从舟睡书房的沙发。她怕唐突了他,小心翼翼地检查大伯铺的被子,又把枕头拿起来左闻又闻。还不错,大伯虽然独居,但日子过得干净。他正在书架上取书看,见了这幕觉得好笑,“我不是豌豆上的公主。”她拿枕头砸他,“ 你是落难公子,遇到我这小姐搭救,还不感恩戴德,以身相许……”说完,一室空气都沉默。

睡前,她用手机QQ跟他聊天,“你说辩机和高阳的故事是假的,那我大伯可是活生生的爱情传奇了吧。我那没过门的大伯母虽然死的早,可是真的好幸福啊,有个男人这么爱她,一辈子都不忘了她。”

是爱,还是执着呢。他是个理性的人,倾向于更现实的思考问题,不喜欢拔高和刻奇。他和原玉一样,有些“薄情”。爱过她,她死了,他未娶,在他看来,就是先后发生的关系,不一定有必然的因果联系。但她处在这样的年纪,憧憬永垂不朽的爱情,看事情带了粉红色的滤镜。他不忍心抬杠,只是附和,“是挺不容易的”。

“如果我死了,过了这么多年,你还会记得我吗?”她问的挺有侵略性。他有博大的情怀,她是知道的。她爱他在云端的优秀,更爱把他从云端拉到小情小爱中的成就感。但她哪有什么好办法,只会矫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