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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华乱(4)+番外

作者: 纸扇留白 阅读记录

他们大都是逃荒、抑或因战乱流离失所的百姓,也有被驱赶到城外的乞讨者,白天只能挤在四面透风的大草棚里,喝救济粮度日,晚上偷溜进城,运气好时,可以乞讨些果腹的饭食。

小敏领到一碗白粥,小心翼翼喂给妇人,可无论灌进嘴里多少,都会吐出来。她抹了把溢出眼眶的泪花,硬下心肠,拿勺子撬开妇人的牙齿,整碗白粥灌下去,虽然也吐了不少,但好歹咽下几口。

如此过了几日,一直处于昏迷的妇人突然睁开了眼睛。

身旁寸步不离的小敏正纠结着要不要晚上偷溜进城乞讨,又担心有人欺负娘,左思右想,两条眉毛纠成了一个死结。

直到衣角被拽了一下,小敏方才回神,惊喜地握住妇人的手,眼里却滚落了大滴大滴的泪珠。

“娘,我没用,没有找来大夫。”

妇人吃力抬手,颤巍巍地伸向小敏,想要摸她的脸颊,嘴角一抹凄楚的笑意,说:

“你去找闻老板罢。”

小敏立即变得很愤怒,显然不想提及闻五,带有哭腔的语调蓦地拔高:“那个坏人,为什么要去找他?!——他都不救您!”

“闻老板是好人,你跟着他,娘才会安心。”

“——他才不是好人咧!!”小敏激动地反驳说,“如果是好人,就不会不管我们,更不会见死不救!娘,您不要提他了,现在只有我们娘俩相依为命,我一定会想办法,找到大夫,给您治病。”

妇人枯槁的脸庞淌下两条清泪,死死揪住小敏的衣服,态度却十分坚决:“答应娘,进城找闻老板。闻老板是娘的恩人,也是你往后的依靠。你要是不答应,等到了阎王殿,我就不认你这个女儿!”

“娘……”

“答不答应,你说啊,你想娘死了也不安生么。”

小敏噙着泪花,这才重重点了下脑袋:“等娘病好了,咱们一起去找那个坏人好不好。”

“娘撑不住了,唯一放不下的就是小敏。只有小敏找到了归宿,娘才能安心地上路。”妇人半阖着眼睛,看上去十分疲惫,眼底一抹爱怜的忧色缓缓沉了下去,声息愈加微弱,“我可怜的孩子……下辈子,不要做我的女儿了,太苦。”

枯朽如老树皮的手掌摸上小敏的脸,轻轻摩挲着,刺得脸颊生疼,小敏忍着夺眶而出的眼泪,嗓子里溢出哭腔来:“娘,不要丢下我,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了。”

妇人的嘴巴痛苦地张张合合,像一条被冲上岸的鱼,喉咙里含糊地咕哝了一句什么,双手在空中乱抓。

“娘要说什么?……小敏在听,会记着的。”

妇人断断续续地咕哝着,小敏垂着耳朵听完,直到什么也听不见了,再也忍不住,抓住妇人的手嚎啕大哭。

弥留之际,妇人说:“小老鼠街的日子,娘很开心有小敏陪着,以后不要回去了,去找闻老板,他是好人。”

……闻老板是好人么?

小敏握住妇人逐渐冰凉的手,愣愣坐着,忽然想起那日她逃出小老鼠街求救,手里捏着三个铜板,衣不蔽体,浑身散发着恶臭。

行人皆远远避开,拿树枝驱赶她,捡小石头丢她。

将娘亲带出小老鼠街,对他们而言是轻而易举的小事儿,可就是没有人施以援手。

她徒劳地在天元街寻找,绝望之际,看见了“买卖楼”。

那个男人笑眯眯地告诉她:

“这是做买卖的地方,只要有钱,我什么都能做哟。”

小敏给了三个铜板,男人接受了委托。

——可是,为什么不救娘呢?

这晚,趁其他人溜进城乞讨,小敏猫着腰鬼鬼祟祟地钻进大草棚里,屏住呼吸,翻找着崭新的衣物,又顺走了几件漂亮的钗饰。

钻出大草棚,忽地看见前方站着一个挺拔高瘦的人影。

走近几步,方才看清是先前换作“老大”的男人,应是那群兵痞的头儿。

小敏顿时惊惧地抱紧怀里的包袱,单薄的肩膀颤抖着,吓得一时不敢吭声。

那男人走过来,清凉的月色下,那人面容冷峻,眉目十分凌厉,腰间佩戴着一把古朴的长剑。

“不、不要过来……”

面前的男人成了张开血色獠牙的猛兽,每靠近一步,“扑通扑通”的心跳犹如擂鼓,都要跳出了嗓子眼,然而小敏不敢逃跑,娘还在草棚里,跑了,就见不到娘了。

下一刻,男人在几丈远处站定,缓缓抬起胳膊,指向远处的一处山坳,声音同样冷漠:

“那儿是乱葬岗,要死的话,死远点儿。”

霎时如坠冰窟,浑身透心透骨的冰凉。

小敏眨了眨眼睛,神色呆滞,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嗫嚅着嘴唇,硬气说:“好,我会死得远远的。”

抹了把眼泪,遂进了草棚,背起已无气息的妇人,哭声哽咽在了嗓子里。

男人看了一会儿,忽地扭头望见锦城巍峨恢宏的城墙上飞掠过一道残影,眉宇间立即显出一抹冷冽的凝重,垂在身侧的手挪到了剑柄上,手指握紧。

……

乱葬岗处,杂草丛生,盛开的艳丽花朵随风摇摆,花瓣簌簌如血,蕊心却灰白骨色,虬结的须根盘在白骨上。

不远处的浅谭水声潺潺,打湿了布巾,一点点细致地擦拭妇人的脸庞,然后是干柴般的胳膊、枯树皮似的手。

清洗完了,为妇人换上崭新的衣物,然后将枯黄的长发用漂亮的发簪挽起,尝试了多次,才挽成发髻,耳环、镯子逐一戴上去,最后是一方丝帕盖上了安详的脸。

少女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恭敬与肃穆,当丝帕蒙上妇人的面庞,一滴映照着月色的晶莹剔透的泪珠滑落下,砸在妇人枯瘦的手背上。

这个时候,夜色阴沉厚重,乌云遮掩了月亮,覆盖了最后一丝光亮,霎时漫山遍野阴风呼号,犹如悲泣。

乌云掩月,天色骤暗,小敏不以为意,捡了两方瓦片,就在浅谭边儿的柳树下刨土,不知刨了多久,土坑可以掩埋两个人的时候,才停止。

将妇人搁置进坑里,又仔细整理好妇人的衣物,自己随之跳进去,拿了盛汤的破碗,狠狠砸向地面。

“噼咔”一声脆响,破裂成瓷片。

瓷片割向手腕时,小敏不禁想,会不会遇上好人,帮她们母女二人填上土呢?

阴风飒飒,不一会儿吹散了遮盖月亮的乌云,月光迤逦地洒落在乱葬岗,如同蒙上了一层朦胧而迷离的烟雾。

这时,一道醇厚低哑的嗓音仿佛从天际传来,清晰地回响在耳畔。

那声音说:“先别死,跟我去试试运气罢。”

然后明月的清辉下,从天而降的人影犹如踏空走来,每一步都像是踏在小敏的心尖儿上,脚步声回荡,听在耳里,犹如春雷滚动。

“闻、闻老板……”

似乎什么也听不见了,只有胸腔里“嘭咚”“嘭咚”的声音震得耳朵疼痛难忍。

为、为什么……

她瞪着眦裂的眼睛,眼神呈现出癫狂的猩红色。

搔着头发的男人却一无所知,气定神闲地走过来,斜斜倚靠着柳树,满脸的情真意切,说:“我想了想,这单委托是我这个‘买卖楼’老板亲自接的,要是毁约了,丢了名声,岂不影响‘买卖楼’日后的生意?所以从长远打算,不能不管,钱么,便宜你了,就三个铜板,带你去试试运气。”

说完,抬眼去看小敏的反应。

不看则已,一看,闻五整个人都吓得要跳起来了,走到土坑边儿,蹲下,粗糙的大掌按住小敏的脑袋,揉了揉,不自在地哄她:“不要哭啊,跟我欺负了你似的。”

小敏的眼泪鼻涕流了一脸,捏住闻五的衣袖擦了擦,嗓子里哽出细细的哭声:“娘死了……”

“瞎说,不就没气儿了么,咱去找神医啊,说不定运气好,哎哟,救回来了呀!!”

“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