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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花没有花(30)

陆晚云是个很好的听众,她趴在岸边,全神贯注地看着蒋一清,眉头深锁。

蒋一清讲了很久,从她记忆中第一次被爸妈带去听哥哥的表演,讲到当年他练琴练到要把整只左手插进碎冰里降温,再讲到他生病以后一连几个月都没有说过一个字,只是默默撕碎了自己所有的曲谱。

说着说着,蒋一清的眼睛有点湿润起来,她发现自己已经说了太多,被哥哥知道了可能又要怪她无事生非,便硬生生地停住了。

她低头看了眼陆晚云,发现她的眼里居然也泛起了浓重的雾气,一只手不自觉地捂在胸口,紧紧地拧住了泳衣。

看着陆晚云惊讶难过的表情,蒋一清一瞬间就原谅了她不想跟蒋一澈联系这件事。

陆晚云沉默了半晌才小心翼翼地问:“那……不是有助听器,人工耳蜗什么的吗?”

蒋一清摇摇头,“这些效果都有限。当时哥哥说如果听得不清不楚,他受不了。他不能接受所有的乐器声音都变得不一样……现在这么多年过去了……已经什么都晚了。”

陆晚云又沉默了,她把头架在手臂上趴了很久,忽然转身扑进水里,猛地蹬了一下池壁,像一条敏捷的鱼一样游了出去。

她游得很快,像是要发泄什么情绪一样,连续游了十个来回才停下。游泳池里已经只有她们两个人了,蒋一清能感觉到她的每一个动作都那么用力,似乎要将全部的精力都消耗在这里。

陆晚云气喘吁吁地回到岸边,探出头来,再度趴在了池沿上,仰起脸,调匀了急促的呼吸,以一种十分笃定的口吻看着蒋一清说:“一清,你哥哥已经很完美了。他总不能太完美的。”

她停了停,又补充道:“好多天才都是英年早逝的,你知道的,那种压力太大了。你不要自责,说不定你反而救了他,让他可以安安稳稳地过完一辈子呢。”

蒋一清憋了许久的眼泪顿时滚了下来,“哥哥也是这么安慰我的……”

陆晚云见她哭了,立刻上岸坐在她身边,搂住她的肩膀。

蒋一清靠在陆晚云的肩头,喃喃地说:“我知道不是这样的。没有人可以当过那样的天才,还甘心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他只是不想让我伤心……”

“那你就不要伤心了呀。”陆晚云在她耳边轻声说,“既然别的事情已经这样了,至少你在这件事情上可以顺他的心呀……你越伤心,他不是越不开心嘛。”

陆晚云安慰人的声音那样轻柔,就像拂过心间的一抹清风。

她那让人无比放松的声音却让蒋一清更伤心了,她坐起来看着陆晚云说:“可是……可是……他喜欢的人说话的声音好听极了,他都听不见……都怪我……”

蒋一清十分确定陆晚云知道那个“他喜欢的人”是谁,因为陆晚云的脸刷得一下就红了,连带着耳朵和脖子都变成了淡淡的粉红色。

当天晚上蒋一清听陆晚云的节目,开场的是一首小提琴大师帕尔曼的《爱之忧伤》。略带凄婉的柔美旋律停止以后,就是陆晚云同样柔美的声音:“作为世界范围内商业价值最高的小提琴家,帕尔曼是我们这个时代公认的杰出大师。而他双腿的残疾也一直是媒体炒作的话题。其实纵观古典音乐届,失聪的贝多芬,早逝的莫扎特,罹患多发性硬化症的大提琴家杰奎琳·杜普雷,似乎都向我们证明了一点:天才往往是备受上帝嫉妒的那一群人。上帝给了他们天赋,也给了他们诅咒。”

电波那头的她停了片刻后,声音变得更加温软:“作为一个普通人,我们没有办法体会他们的天纵之才,更没有办法对他们遭遇的痛苦感同身受,除了为他们心痛惋惜以外,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穿过时空,跨越山海,给他们一个全力以赴,奋不顾身的拥抱。”

作者有话要说:蒋哥哥:啊,谁要抱我?谁?

☆、8-高正铭-1

半夜,高正铭是被手臂上传来的一阵阵刺痛惊醒的。也许是白天他坚持自己开车,有点动作幅度太大了吧。

他坐起来,就着床头柜上的一杯凉水吞了颗止疼药,就再也睡不着了,只得靠在床头,静静地点着了一根烟。

还好陆晚云不在,否则他就不能在卧室里抽烟了。

他在心里自我安慰道。

他受伤的前几天陆晚云一直住在他家里,想要照顾他。但无奈他实在太忙,经常是半夜回来,一早出门,两个人的交集少到可怜,所以她就默默地回家了。

她一向是个十分安静妥帖的人,哪怕心里有不满,也很少表现出来,而她这种温柔却略显疏离的性格,正是他觉得最难得的一点。

他脑子里装的事情太多,能分给感情方面的精力太少,换做任何一个稍微有点作的女朋友,恐怕都不能坚持到现在。

他的身份,他要面对的人,他的责任,其实都是他的桎梏。

她从未对他提出过什么要求,只是静静地接受他一切安排。

第一次牵手,是有次他跟她单独在电梯里,他握住了她的手。她没有躲开。

第一次接吻,是他送她回家,在楼下亲了亲她的嘴唇。她没有躲开。

第一次上床,是他们俩偶然一起出差,他半夜去了她的房间。她还是没有躲开。

一切都按照他的节奏顺利地进行着。

高正铭就带着这只受伤的手臂,忍着痛完成了新旧工作的交替。他不想被任何人看出来自己被身体上的病痛影响工作,连在陆晚云面前都没有流露出难受的样子。

他离开电台的欢送宴,正好碰上了陆晚云的生日那天。

他早上把花和礼物快递去了她家,自己则不得已要回电台做最后的交接。虽然是周六,但是他的继任还是一早在台里等他。没办法,两个人平时都忙得不见人影,几乎没有时间同时出现在台里。

大部分手上在做的项目和日常的管理工作高正铭都已经在这几周里陆陆续续地交代过了,今天主要交接的就是一些实体的文件之类,两个人又在办公室里聊了很久。

他其实还有很多关于电台的新想法没有来得及做,也一股脑儿地都告诉了新的副台长乔晟。

天擦黑的时候,两人才终于有空去楼下的吸烟点喘口气,抽根烟。

“高总手怎么样了?”乔晟一边替他点烟一边问。

高正铭将左手臂抬到眼前看了看,“早就拆石膏了,没什么事。”

“以后下雨天会疼吧?”

高正铭笑笑,“忙起来就不觉得了。”

乔晟也是台里年轻有为的少壮派,跟高正铭岁数相当,说起话来也亲近许多,“让女朋友给多炖点骨头汤补一补。”

高正铭笑而不语。

乔晟也立刻笑起来,“你看看,我就知道你肯定有女朋友的。还老有人不信,老说你还是单身,还有小姑娘对你抱有幻想。”

“幻想也是生产力嘛。”高正铭笑笑说。

“你女朋友什么样啊?是不是我们台里的?这下你走了总可以公开了吧?”乔晟接着问。

高正铭没有忍住点了点头,他长长吸了口烟,问道:“跟你太太怎么样了?”

“别提了。大小姐难伺候。”乔晟摇头,“每天除了逛街去美容院,什么都不干。小孩的功课还得我回家辅导。我回家都几点了?”

他大大叹气说:“高总我跟你说,找老婆可一定要找个贤妻良母型的。不然太累了。没法弄。”

高正铭又没有忍住点了点头。

其实他最近感觉到陆晚云有哪里不一样了。

陆晚云住回了自己家以后,他们仍旧没有什么时间见面,她只是每天例行地早晚问一下他的情况。

她下班的时间都接近午夜了,他也不方便总在台里等到那么晚,所以这几个星期来,他们竟然只有周末会一起吃个饭,聊聊天,其余的时间都动如参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