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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共潮生(19)

他说了什么,我一个字也没听见,脑子里嗡嗡作响。他说完话,开始往台下走,他的背影更加消瘦凄凉,走得很慢,每一步都无比的艰辛。

我眼睁睁的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后台的黑暗里,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在痛苦的嚣叫着。

“张亦越!上去啊!”刘黎在后面推我。已经到我们了,我却还愣在台下。

我梦游一般的走上台去,脚步虚浮,膝盖僵硬,上了台扶着古筝,深呼吸了几次,恍然的看着下面的人群,灯光刺眼,台下已经开始有些喧闹。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完成表演,又怎么走下台来的,似乎犯了点小错误,但居然把这曲子顺下来了。

下了台,我便拎着裙子往外急奔,走到观众席的最前面,场地不大,我四处看了一圈,没有看见他的身影,立刻转身,往剧场的外面跑。

天气很冷,上海前两天刚诡异的下过一场雪,半融化的积雪结成冰渣,路上只听得见自己咔喳咔嚓的脚步声。我穿着无袖的上衣,胳膊上全是鸡皮疙瘩,但却不觉得冷,脑子完全无法思考,带着我跑的,似乎是我的本能。

酒店外面静静等着一辆黑色的轿车,我看见他慢慢的坐进去,又伸手扳起自己的腿,放进车里。我只知道自己跑得很快,呼啸的风声从我的耳边掠过。终于在他要关车门的时候,我站在了他面前,气喘吁吁,只是说不出话来。

他抬起头看我,不说话,眼神凌厉,我从未见过。

“你……”我只说了一个字,却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

“什么事?”他竟像不认识我一般,冷冷的说。

“你的腿……”我仍在喘气,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我没事。”他丢下三个字便要关门。我一把扶住车门,盯着他的腿说:“你骗人。”

“我不需要告诉你。”他推开我的手,伸长了胳膊去够车门,指尖触到门把手的一瞬,他转头又看了我一眼,眼里的寒光,竟比冬日的狂风更加刺骨,我失神的退后一步,看着他关上车门,只一瞬间,我竟然看见了他手腕上,有一只米奇手表,夜色像化不开的浓墨,米奇的大眼睛却如星辰般闪耀,我没来得及说话,他的车便绝尘而去。

“张亦越,你没事吧。”第一个追着我出来的,是本来在台下看表演的袁非。他伸手拉住我,我觉得自己像一片落叶,在风中飘荡。

我说不出话来,他的脸近在咫尺,而我脑子里想的,竟然全是另外一个人,全是他寒冰一般的眼神,全是他蹒跚的脚步,耳边轰鸣着,是他一声声的叫我“越越,越越”。

等我再缓过神来,灵魂慢慢回壳的时候,已经坐在自己家的沙发上了,仍穿着演出时候的衣裙,披了件大衣。

“你怎么样了?”眼前一张脸仍然是袁非。我隐约记得是他送我回来的。

“我没事。”我接过他递给我的一杯热水。

“你……”他在我身边坐下,挠挠头,嘴唇无声的开合了两次。

“你先回去吧,我想睡觉。”纵然知道不妥,可无力再面对他。

他拿着外套走到门口,想了想又转身,定定的看了我两眼。“好好休息。”

关上门,我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滑落在地上。

电话铃尖锐的响了又响,我却像浑身被人抽去了筋脉一般,无力走过去接。

冷,锥心的寒意在每个毛孔里炸开。我爬起来走到洗手间,放了滚热的一浴缸水。水流汩汩,浴缸一寸一寸被填满,我的心底却一寸一寸空荡下去。

我脱掉衣服泡进浴缸里,抱着手臂躺了很久,身体才一点点的回暖。

洗完澡出来,门铃又响,是顾毅杰开车帮我把古筝送回来。

“你没事吧?”他看见我就问。

“没事。”不知道是不是热水的作用,我已经恢复了点元气。

“你没事就好。”顾毅杰松了口气,一屁股坐在我旁边。“刚才你太吓人了,就穿这么少跑到外面,我们以为你受刺激疯了呢。”

我没说话,努力的理着头绪。

“毅杰,帮我个忙。”

“什么?”

“刚才在台上讲话的人,你认识吗?”

“认识,他就是……”顾毅杰没有继续说下去。

“对,就是他。”我知道,顾毅杰肯定从刘黎那里听说过,只是刘黎从来不让他在我面前提这个人而已。“帮我打听一下,他的一切,我都想知道。”

“亦越,你……”顾毅杰斟酌了一下词句说:“你不是说要放下吗?”

“我放不下。而且我今天刚知道,他其实也没有放下。”我的眼前,那只米奇手表烁烁的闪耀着,既然忘记我,既然不爱我,怎么会还戴着那块我送你的手表,即使是在那样隆重的场合?我的理智简直像火山一样喷发出来,我要知道,知道一切一切。

“好。我们公司跟他们有些业务上的联系,打听一下应该问题不大。”顾毅杰大约是被我吓怕了,拿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架势。

“谢谢你。不过……”

“我知道,别告诉刘黎。”他笑了起来。“他们团去外地交流演出了,刚把她送走,估计已经上飞机了。你放心。”

我点点头,靠在沙发上。我是如此急切的想要知道真相,曾经受伤害的痛苦竟然不再那么强烈。

顾毅杰的动作很快,第三天便在下午到琴行来找我。

“这么快?”我有些惊讶。

“我也只能打听到一些基本的消息,又不是私家侦探什么都能问到,当然快。”他搓着手说。

“坐吧。”我拉了张椅子,跟他坐在琴行窗边的一张小桌子上。

“从哪儿说起呢?”他开始整理思绪。

“他现在在做什么?”我先挑些不重要的问。

“以前他们家最赚钱最有实力的,是一家雪季酒店,很高档,现在他是总经理。”

“怎么会是他?他不是有大哥吗?”我诧异,他原来问我的,是如果他变成了穷光蛋怎么办。

“这个恐怕只有他家里人知道。也许是他爸留给他的吧。所以好像他大

哥一直不满意,从他爸去世就一直闹到现在。”顾毅杰说。

“怎么闹?”我想象不出。

“他大哥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有谣言说,前年的车祸有可能也是他做的……”

我倒吸一口冷气,这种程度,已经完全超出我的预计。

“他爸爸什么时候去世的?”

“前年二月份的时候。”

那就是我们分手的时候。电光石火间,我竟然一下子明白过来,难道他是因为这个才跟我分手的?接着便开始后悔,自己只顾着恨他,竟然没有想到早一点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他的腿……”我的思路又开始混乱,问出来的问题也互相没有关系。

“不清楚,只知道车祸出院以后就是这样,大概受伤比较严重,伤到了神经吧。我认识的只是他公司里的一般经理,对于他的私人生活,知道的不是很清楚。”顾毅杰也只能猜测。

我愣了,靠在椅背上,久久说不出话来。

“亦越,亦越?”顾毅杰看我又开始神游,赶紧叫我。

“啊?”我对上他的眼神。

“你……你怎么会喜欢这样一个人的?”

“什么意思?”

“他的手下都很怕他,说他很厉害,几乎从来没见他笑过,火气一大就暴跳如雷骂人,一点面子也不讲,接手酒店刚两年,几乎所有的经理都被他骂过,所以他住院的时候,很少有人去看他……”

后面顾毅杰说了什么,我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只记得他说,很少有人去看他。医院那样一个凄凉悲哀的地方,只有他一个人孤单的躺在那里,惨白的墙壁映着更加惨白的脸色,这样的场景,已经彻底将我击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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