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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共潮生(40)

我一直以为他是一个很开朗活泼的人,后来跟他在一起了,才明白,他的心思,比谁都重。他表面上对谁都好,其实,他谁都不爱,我早就知道,他不会爱上我,他也从来没有在乎过我。

可是那年,他忽然来找我,想让我爸爸支持他当雪季的总经理。我明知道他是利用我,明知道他不爱我,还是提出要跟他订婚,我以为,有了这些束缚,他早晚有一天会是我的。我为了他,去美国学酒店管理,他好像也很开心很欣慰的样子。一直到他出了车祸,我第一时间飞回来找他,第一时间找爸爸帮他处理好他大哥的事情,甚至把他大哥手上雪季的股份,统统低价买入,逼着他移民。这样一来,海潮只要想留住他在雪季的位置,就只能一直留在我身边。我做了一切能做的事情,可是他,他在醒过来的时候,一直叫着你的名字。”

她说的字字轻描淡写,好像是跟自己完全无关的事情,一脸超脱的微笑,有些让我脊背发凉。即使她说的这些,我都已经知道,仍然心里害怕。

“那天我才知道,我在他心里,从来没有过一点点位置。我又回了美国,一直没有回来过,我真的,是想放弃了。只是,想放弃一个人,实在是太难了,更何况,他是我这辈子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爱上的人。”

她又笑了笑,好像有些无奈。我一直没有说话。她也好像没想听我说话。

“如果那个时候我能放弃,不再抱着希望,希望有一天他能真的做我的丈夫,也许现在,就不会那么痛苦。他让我留在美国,我就留在美国,他说他一个人很好,我就相信他一个人很好,甚至我早就知道他已经又跟你在一起,我也没有担心,我以为,至少他还需要我家里的支持,才能保住雪季,我有的,你永远不会有。

不过我还是太傻,傻到用雪季来威胁他,威胁他要么放弃你,要么放弃雪季。没想到,他放弃了雪季。他告诉我,他可以放弃雪季所有的股份,放弃自己在雪季所有的职位,只要能让我不要再纠缠他。我真的想不通,到底是为什么?他当年为了雪季可以放弃你,现在怎么会,又要为了你放弃雪季?”

她忽然抬起头来看着我,一双睁圆了的美目里,全是泪水。

“他只告诉我,雪季不该属于他,他为了雪季,付出了太大的代价,每天都在后悔。”我说的,都是实话。

她像是不敢相信我,两行眼泪流下脸颊,划过长长的泪痕。

我们都不再说话,呆坐了很久,她忽然站起身说:“我以前没有放弃,现在也不会放弃。江海潮既然已经是我的未婚夫,那么只要他活着,我就要跟他在一起,就算他想放弃雪季,想跟你在一起,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她的眼里,像是要喷出火焰一般,目光灼热,几乎要把我洞穿。

我不知道该如何应付她,只好也站起来,勉强的微笑:“他有没有雪季,他是不是别人的未婚夫,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他让我等他,我就会在这里,哪里也不去。”

我从未觉得,短短的一两分钟,就能够耗尽我所有的力气,当她终于推门出去的时候,我坐在椅子上,全身颤抖,久久无法缓过劲来,刚才的对峙,已经是我的极限。

我看着暮色慢慢降临,天边的夕阳是浓烈的橘黄色,晚霞姹紫嫣红的一团火热,让人睁不开眼睛。

我盯着门口,看着海潮下车走进来,把我从椅子上拉起来,揽在怀里。他的怀抱,一直是我最熟悉最温暖的所在,即使在那段跟他分开的日子里,我也时时能够想起他的味道,清晰的,不需要花任何努力去回忆,就能溢满全身。

我转身把脸埋在他的胸口,慢慢的深呼吸,拽着他的衣角,对着地板说:“海潮,我累了。”

他拍了拍我的背,像是安抚一个受伤的孩子。“我们回家,回家就好了。”

“好,我们回家。”我们的手紧紧牵在一起,一路上都没有放开。他没有再说过话,只是让我靠在他的肩头,一直用手指绕着我的头发,一圈一圈,乐此不疲。

一整个晚上,我都心慌意乱。从进门起,就拿错了钥匙,怎样也开不开门,进了家又忘记换拖鞋,走来走去,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越越,过来。”他拉着我到沙发上坐下,直直的看着我。

我看着他的眼睛,就觉得撑不住,把头埋在他的肩膀上。

他不说话,轻轻的让我在沙发上靠好,站起来,去热了一杯牛奶给我。

我爬起来,一口一口的喝着。

“越越,今天是不是有人去找过你?”

他在我对面的椅子上坐下,镇定的口吻,有一点点疏离。

我点点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不管别人说什么,你只要相信我就行了,我会解决好一切的。”他说话的口气,让我忽然一下明白过来,为什么他在雪季,会那样成功,即使他现在是对我如此温柔的说话,仍有一种强大的气场,让人不得不信服。

我再次点头,盯着手上空空的杯子,牛奶已经喝完,但杯子还有残留的余温,给我一点热量。

“海潮,为什么是我?喜欢你的人,不只我一个,你为什么选我?连酒店都不要?”跟他相比,我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女孩,怎会得到他这样的宠爱。

他沉吟了一下,像是在想要怎样回答我。他沉思的时候,会像以前一样,不自觉地皱起眉头,眼神变得凌厉很多。这样的他,我并不熟悉。

“你陪我洗澡,我就告诉你。”他像是想清楚了,微笑着说。

我有些惊诧。他洗澡的时候,从来不肯让我呆在洗手间里,即使有时候不是在家里,他一个人,会有些危险。尤其是他穿脱假肢的时候,都是一个人躲在洗手间里,我从来没有见过,他能接受的,最多只是洗完以后我去扶他出来。就算是我们亲密到该做的都做了,该看的都看了,我明白,他还是有最脆弱最无助的时候,不愿让我看见。

“从头陪到尾?”我讶异地说。

“嗯。来吧。”他拉起我。

我跟着他进了洗手间,奇怪的是,心跳加速,手心出汗的那个人竟然是我,他倒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顶上的浴霸不光是温度灼灼,更是把洗手间照亮的好像白昼,清晰地看得见他额上每一根发丝的投影。水流急速的奔腾着,浴缸里的水面越升越高,周围的雾气也渐渐浓密。

他开始一件一件的脱衣服,面对着我,没有一点点不好意思。

“我……我去帮你拿衣服……”在他要准备脱裤子的时候,我居然想落荒而逃。

他一把抓住我,也不说话,只是看着我,眼里像是威胁。

我立刻服软。“等你洗完了我再去好了……”

脱完了衣服,他站在原地,我也呆立不动,傻傻的看着他。他的皮肤一直很好,健康的肤色略显白皙,他的右腿修长匀称,形状完美,只是他的左腿……那并不完全是他的腿,只是奇怪的人造品,突兀的跟他联接在一起。他的身体我见得多了,他的假肢我也经常见到,只是从没有如此赤裸裸的面对着现在这个看似完美,却残缺不全的他。

“是不是觉得我很难看?”他笑着问我。

我摇头。我怎么会觉得他难看,只有无尽的心疼而已。

“我自己倒觉得很难看。”他像是自嘲似的笑笑,在浴缸边的脚凳上坐下,熟练的卸下了假肢,嫌恶般的伸长手臂,放的很远。

“现在呢?”他又问。

我还是摇头。终于明白了他一直顽固的不肯让我看见这个过程,只是怕我像现在这样,心疼得无话可说。

他转过身,背对着我,然后拉着我的手,够到自己的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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