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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雪上的晨星/那一季秋凉(出书版)(53)

她在市场部工作,每天几乎第一个到办公室,又最后一个走,卖力工作,对每个人微笑。晚上回家陪妈妈看电视聊天,按时洗澡上床睡觉,日子过得充实而快乐,像是回到了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学生时代。

如果说她这几年学会了什么的话,那就是老天并不会因为你的愤怒或不甘而对你好一点儿,回忆过去除了为难自己,没有任何好处。所以整件事情她没有对任何一个人提过,除了方子明,所有人都以为她只是跟公司的老板吵翻,愤怒地回家做千金大小姐。

她只是多了个爱好,没事就喜欢买相机和镜头。买来了也不用,甚至有时候都不拆封,就直接收在柜子里,然后早上起床的时候,就看着那堆得整整齐齐的相机发一会儿呆,再精神抖擞地去上班。

从春到夏.她越来越像个普通的女孩。

初夏的时候,秋晨陪爸爸去了一次水乡古镇东湾。这个古镇位于A市和N市的中间,在周围一片水乡里,属于还没有完全被开发过的异类。他们是去看个度假村计划的,方案谈得很顺利,早上到了那边,晚上就已经基本上谈妥了。要回去的时候,她却提出想一个人在古城里住一晚,散散心,休息休息。

她包了一艘乌篷船,坐在船头,抬头看着沿岸的红灯笼。白墙黑瓦的古朴老城就藏在这一片旖旎的红色里,乍看上去是一片繁花似锦,深处却全是惨然凄凉。

船主很好心地给她张罗了一点儿自家酿的米酒,甜甜的,一点儿也不辣,她低头喝了一口,心头有股钝痛,暗暗地涌了上来。很久以前,她问过一个人:你觉得A城附近那么多古镇,哪里风景最好?然后他说当然是东湾。有一点儿破破的,不那么商业化,够安静,最好是晚上住一夜,找艘乌篷船,坐在船头游船河看灯笼喝米酒。

她忍不住微笑了起来。这里果然根美。只可惜也早就不是净土,已经烟火气浓重了。对面不断地有船跟她擦肩而过,很多船上都挤满了唧唧喳喳的游客。

突然,她似乎看见了什么,猛然坐直了身体,接着便站了起来,语无伦次地回头对着船家大喊:“船家,我要下去,快……靠边停下。”

“姑娘,你要下船,要到下面一个码头的呀,不好随便停的。”

“那……那你快点儿!”她一边说,一边飞快地从船头奔到船尾,踮脚张望着。

起身的时候,她带倒了桌上的酒杯,芬芳四溢的米酒洒了一地。

船刚一靠岸,她就手脚并用地爬上去,拼命往相反的方向狂奔。

青石板路有些滑,她一路上趔趄了好几次。一直跑到古城尽头的总码头,她才停了下来,喘着粗气四下张塑了很久,终于耗尽力气,沮丧地坐在河岸边的台阶上。

她不知道坐了多久,直到坐得全身发凉,才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往自己住的客栈走。她一定是醉了,才会出现幻觉,才会在一片微红笼罩着的小河上,看见他的身影。

她看见纪暮衡站在一艘乌篷船上,与她擦肩而过。船身有些摇晃,而他站得很直,远远地看上去,像一棵颀长优雅的树,就像他曾经无数次等她时的样子,安安静静地站在那儿,给她最踏实最安全的守候。她没有看清他的脸,可只是那个似曾相识的身影,就毫无征兆地打破了她心里的提防,思念像洪水般汹涌而出,淹得她就快要窒息。

回到房间里,她连灯都没来得及开,便一屁股坐在门边的矮凳上,低头把脸埋在膝盖间,站部站不起来。她很想找个地方藏起来,大哭一场,或是大醉一场。客栈里老式的木楼梯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有人上了楼。隔着薄薄的板壁,秋晨听见脚步声在她身后停了下来。

她只犹疑了一秒,便近乎本能地大力拉开门。走廊上没有灯,她定睛看了一会儿,才认出门口的人。

那一瞬间,她觉得似乎身体里所有的血液都涌上了大脑,压迫得她完全无法思考,无法呼吸。而在她的理智恢复正常之前,她的身体已经飞快地做出了反应。她几乎是一头撞进他的怀里,紧紧地抱住了他。他熟悉的味道突然令她觉得筋疲力尽,仿佛游子重返家园一般如释重负,却又无法抑制地心酸。

他被她吓了一跳,身体僵硬了片刻,才伸出一只手揽住她的腰,一手轻轻抚上她的脑后,缓缓地叹息了一声。秋晨几乎使出了全身的力气抱着他,那样孤注一掷地,勒得她自己都快喘不过气来。

“暮衡。”很久很久,她终于松开手,低头喃喃地叫了一声,像是在说梦话,“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来找你啊。”他伸手抬起她的下巴,似乎想仔细地看清她,“你在N市的时候……我没有机会见你。”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他笑笑:“想知道,总会知道。”他好像很疲倦,说话的声音很轻,气息却沉重,一点儿也不像以前熟悉的他。

房间里满室的黑暗,秋晨看不见他的表情,只是隐约有种不太好的感觉。她不敢问,只是仓皇地在他脸上想找到什么。他伸出手指,在黑暗里找到她的唇,用指腹轻轻摩挲着。

“秋晨。”他缓缓地低声问,“顾知其对你来说,有多重要?”

停了停,又问 “或者说,顾家对你们赵家来说,有多重要?”

秋晨语塞,一颗心直落下去。

他问完便不再说话,沉默了很久,慢慢地放下手说:“秋晨,方昌林是方子明的爸爸,对不对?”

虽然是个问句,却没有丝毫疑问的口气。秋晨心里一凛。他果然知道了。

“过去的事情,为什么不能就让它过去呢?”他似乎有些固惑地问,却好像并没有等她的答案,“这样处心积虑……有什么好处?”

“并没有什么好处。”秋晨呆呆地低头看着地面,“小过是为了心安,为了说服自己,终于替他们做了什么。”

“哪怕是冤枉好人?”他问。

“你是说,当年的事情不是你爸做的?”她敏锐地捕捉到一丝一闪而过的希望,语气顿时有些激动。

他又犹豫了一下:“……那场大火没有直接证据显示是人为纵火……”

“我不要听纪大律师的分析。”秋晨迫不及待地打断他,抓住他的衣角,“你告诉我,就以你一个儿子对爸爸的了解,是不是他?”

她问完,突然觉得有一簇火苗在心底里升起。快说,不是他,不是你爸爸害死了知其一家。

哪怕是谎话,我都会信。

她一直等到手心出汗,才终于等到他的回答,他说:“我不知道。”他说得很慢,每个字都带着深思熟虑的无奈。

她早已经料到这个答案,却依旧失神地退后了一步。

隔着不远的距离,纪暮衡的声音听起来却遥远而陌生:“秋晨。我明白你们的心情,但是,这毕竟是不光彩的事情,先不说当年的事情是不是像你们想的那样,就算是,你们现在做的,跟我爸当年做的,又有什么不一样?”

她没有回答。

“其实方昌林刚开始跟天源接触的时候,他就已经怀疑你们的关系了。我大概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人。”他自嘲似的笑笑,随即认真地说,“你知不知道,最后的结果,很可能是两败俱伤?”

“我知道。所有的人都知道。”秋晨无奈地摇摇头,“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这件事不是我说了算的。我们和顾家不只是有我和顾知其的关系,我爸和他爸,也是生死之交。”

纪暮衡动了动嘴唇,却说不出话来。

对于说服她这件事情,其实他本来就没抱什么希望,不过是给自己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来找她,仅此而已。

他甚至开始后悔,不应该一上来就说这件事情。他都还没来得及好好看她一眼。

古城里根静,静得能听见楼下的河水汩汩流动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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