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女为悦己者(169)

到底什么是美?

胡悦把玩着手机的手转来转去,她有种很不舒服的感觉,就像是自己的隐秘情结被挖出来放上台面,虽然双方心知肚明,仍然让她感到孱弱而暴露。在这个问题上,师霁早已做了自己的选择,他的态度非常的师霁,赤裸裸的功利,一切都是为了他自己的名气,师霁是在用自己的审美去审判病人,如果认定做出来效果不好,他毫不犹豫就会拒绝,病人的意愿和他无关,不满意你可以找别人,他绝不会砸了自己的招牌。说他自我也好、自私也好,反正师霁从来没有自我吹嘘,他也没说过自己是个好医生。

但胡悦是想当好医生的,所以她背负得当然比师霁多一些,这也让她陷入困境——她到底该给客户带来什么,她认定的美,还是客户追求的美?

任小姐是个极端的例子,把冲突激化到无法调和的程度,也让她无法再回答这个问题,甚至无法勉强自己造假——难道真的为她联系截肢手术?这个——这个她确实做不到。

“就是想做,我也没办法啊。”

这份迷惑,无法在师霁身上找到答案,反倒是被他点破,再也无法逃避,但胡悦仍做微小的努力,她说,“客观条件是不允许的,我这样回答她就好了。”

“呵,你以为这样和任小姐说了以后,你还能脱身吗?”师霁一声冷笑,像是看穿了她没答案只能逃避的窘境,只是他没继续追击,把车停入车位,“天真。”

“什么意思?”胡悦茫然地问。“但J'S确实做不了这个手术啊,我们根本没有骨科医生。”

“但你是个能从中国飞到美国去说服关键证人的医生啊。”师霁说,“如果任小姐不知道,她会来找你吗?这么想做这个手术,你的情况,手术需要的医疗条件,她都早弄得清清楚楚了吧。你以为她暗示要给你的报酬,真是为了让你好好研究慕残癖?”

——是为她的组织能力付的钱,任小姐是从钟女士那里知道她的,钟女士未必会把自己的人生故事和盘托出,但一定告诉过她,胡悦是那种能解决问题的人。

胡悦恍然大悟——在好几件事上恍然大悟,她先不说这件事,而是叫道,“欸,不吃晚饭,你送我回家干嘛——”

“我白给你开的工资吗?”师霁反问。

这又要接上几十分钟以前的对话了:你打算带我去哪家名店吃——你哪来的脸——我白给你当枪的吗?

既然开了高工资,那就不是白当枪,师霁没有带她去名店的义务,所以也就很自然、很理直气壮地登门蹭饭了……胡悦有扶额的冲动,但最终仍是咽下这个结果,回到任小姐的话题。“不会吧,这么难缠的吗?张……钟女士不会这么坑我的吧?”

“对她来说,那不叫坑,叫做给你介绍生意,甚至可能只是单纯地聊天。”师霁嘴角牵出一丝幸灾乐祸的笑意,“只是她并不是个正常人,而物以类聚。”

胡悦确实没法否认师霁的话,钟女士的经历确实并不正常,也可以说相当小众,她和任小姐其实属于同一种群体,会一见如故倒也正常。

“如果是以前,他们不会来找你,因为你虽然能干又有同理心,但却也同时很有职业操守。”师霁雪上加霜、危言恫吓,好像她的不愉快总能让他更愉快,“但现在不同了,你因为违规操作被停了职,这就证明,你的职业道德也许可以被钱买断。这个消息,就像是一滴血滴进海水里。”

鲨鱼也自然会闻风而至,奇葩会一个一个地过来找她,而他们的每一个需求都是对她的考验。

胡悦明知他是在吓唬她,也忍不住跟随他的形容词展开想象,面露惧色,她的手机此时应景响起,她吓得浑身一颤,戒惧地盯着屏幕,面露纠结,过了几秒才拿起来看。师霁看在眼里,愉悦地发出轻笑。

“是不是被我说中,又来麻烦了?”他还不放弃,“我和你保证,这些人绝对都不简单。”

“不简单你个毛。”胡悦看了微信,松一大口气,这时候哪还不知道自己是被耍了,她瞪师霁一眼,没好气。“是朋友啦。”

“哦?”师霁一撇嘴。

过了一会又问。“是解警官?”

这问题,他是用什么身份在关心?胡悦看了他一会,他也面无表情地看回来,两个人的眼神缠斗了一会,说不上谁输,倒是都不约而同地退了开。

“不是。”她说,按下电梯向上键。“是之前被我们救了的那个袁先生,他想约我们吃饭,你来吗?”

“……哦。”师霁说,大概是想到体型,他的语气没什么改变,但却有种隐约的情绪消失无踪。“不了。”

胡悦又瞥他一眼,他们的眼神触碰的瞬间就都收回。一男一女站在电梯里,肩膀隔了两个拳头,宽宽松松,但空气里存在的别的东西 ,那种让人紧张甚至有些窒息的东西,却又那么大,让空气显得那么挤,几乎满溢。

电梯‘叮’的一声,慢慢合拢,将所有一切,不由分说地关进私密。

第109章 责任

“听说你们被停职的消息,我也非常吃惊。”

医生做久了,从各个求美者约见面的地址,大概都能窥出他们各自的性格。容太、白姐那种,约的都是私人会所、周末派对,从场合上来说就充满了土豪的味道,东西好不好吃那是另一回事;于小姐有了钱以后,喜欢约在网红咖啡店,方便拍照凹造型,钟女士、任小姐这种小众人群一般是不会约在公众场所,早习惯了自己的世界,不会轻易出现在人前。袁苏明约的地点,就看出来他是个美国人了——是那种很典型的美式小酒吧,就着啤酒吃点薯条,大屏幕上还放着前一天的橄榄球赛,鸡尾酒不是很正宗,但牛排做得还行。

“本来想微信说的,但是拼音我还在学,繁体输入法又用得不好。”袁苏明边吃边说,他有些自嘲地笑了起来,“老了,对新东西的接受度就没有小孩子高。我们这代人,有事情还是喜欢见面谈。”

人胖起来不怎么容易判断年纪,胡悦说,“哪有,袁先生还很年轻吧——谢谢你的好意,我知道你是想拉我出来散散心。”

“那你就把人想得太好了,说不定我是因为没人愿意陪胖子吃饭呢?”袁苏明说,他善于自嘲这点颇为美国化。

胡悦也不禁抿唇笑起来,“袁先生这么风趣,怎么会没朋友呢?”

“虽然有趣的灵魂万里挑一,但好看的皮囊对大部分人还是很重要的。”袁苏明说,他自谦学习能力不强,但对于一个少年起就旅居国外的华裔来说,中文却很正宗,只有一点台湾口音,遣词造句则没有太多的台湾味道。“在美国都算胖子了,到中国来,稍微一看工地,大家都怕我把钢骨踩断,连脚手架都不让我上,我能怎么办,我也很着急啊。”

他是关心胡悦被停职的事情开口邀约,但没有开门见山,聊些闲话,这才慢慢地说,“不知道医院内部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我想说的是,如果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不是我对自己过分高估,不过,很多时候外国人的身份是有点好用的,这个在全世界都是这样……”

谢芝芝、解同和,他是第三个暗示能用媒体力量对医院施压的人了,胡悦不禁啼笑皆非,“现在媒体的力量已经这么强大了吗?”

按说,医院内部的事情对外人不能说,不过袁苏明心意拳拳,她也少不得透露一点,“这个事情,和我甚至和师主任都没有关系,牵扯到更上层,我们等结果就行了,让袁先生为我们担心了。”

“更上层……”袁苏明眼神一闪,有一丝好奇。

但更多的,胡悦也就不会说了,她歉然一笑,转移话题,“袁先生来大陆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吧,找到合适的投资机会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