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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为悦己者(195)

“先回家再说吧。”达先生用询问的口气说,又转向胡悦,有点不好意思,“那个,胡医生,有现金的话,能给我一百元车费吗……我出来得匆忙,她手机里又没有支付软件——”

对任小姐的一切,他果然了如指掌,说话间,手还不停摩挲着任小姐手臂上的一块青肿,心疼之意溢于言表,达先生对任小姐的爱,确实不容置疑。

胡悦笑笑,“好,不过我也没现金,不如,我帮你们叫辆车吧。”

她答应得爽快,任小姐却有点不安了,埋在达先生怀里的头转过来,对她不停使眼色,达先生碍于角度,看不到,胡悦装着看不到,她没办法,只好挣脱开达先生的怀抱,“可我已经定好酒店了——我爸爸妈妈知道我们的房子的,达令……”

没有明说,可谁都看得出来她的意思,达先生很吃惊,任小姐找补似地说,“我怕——我怕他们更生气了,我们就……”

再怎么样,拒绝也说不出口,可意思是已经够明显的了,达先生很快稳住自己,“好,你说得对,是我没考虑清爽。”

他飘胡悦一眼,胡悦回他无辜的眼神:十年功夫,难道敌不过一晚相处?她又不会催眠术。

聪明人交流,语言真的太苍白,她的意思达先生已明白,他有一点黯然,转而说,“那我送你去酒店。”

“好。”任小姐对他还是满脸的笑,又靠到达先生怀里,“你上班要十点的,还能陪我一下。”

现在还上什么班,这完全是粉饰太平,任小姐的逃避两个人都看出来了,只是都未评论,胡悦叫一辆车,三个人一道去他们家取了达先生的身份证,达先生拿上钱包,终于回到正常状态,先把押金还给胡悦,又开了家里备用的车,送她们到已预定的酒店,任小姐在沙发等着,胡悦带达先生去开房间——预定是她的名字,要换达先生登记也得她和前台商量,不行的话那就只能登记他们两人的身份证了。

“没问题的,胡小姐,我们这边帮您把预定人的名字改掉就可以了,达先生,请您拿一下信用卡。”

“昨天,麻烦胡医生了。”在前台悦耳的背景音中,达先生对胡悦说,颇有些试探的意思,“现在事情多,过一段时间,我请胡医生吃饭,好好答谢。”

他在来的路上应该和任小姐沟通过了,相信不是胡悦泄漏的消息——只是还未信实,所以这好好答谢,仔细琢磨也是有一点威胁味道的,但胡悦其实并不惧怕这个色厉内荏的高级纨绔:达先生虽然很会做表面功夫,好像青年有为,不是个善茬,但仔细想想他做的事,就知道他和师霁以及她这种一手一脚拼上来的草根,真是没得斗。

“好啊。”她大方地答应下来,看达先生的眼神不由就带了点俯视的味道,这眼神自然也让达先生很不舒服,但胡悦的笑容却随他的不舒服而加深,“达先生不着急的,先忙你的事吧,看起来,你是要忙一段时间了。”

两人的眼神,不由都落到了沙发那头的任小姐身上——不知什么时候,她又开始讲电话了,捂着嘴巴小小声地说,看到两人看过来,便给达先生直打手势:猜也猜得到,今早达家、任家发现两个小的都偷跑出来,这会自然开始积极找人了。任小姐这是叫达先生快逃命呢。

达先生吐一口气,有点疲惫的样子,他没拿准胡悦的立场,还在装,“没办法,她不懂事,最后烂摊子还不都是我来收拾……只希望能快点把家里这摊收拾好吧。”

“嗯嗯。”胡悦应和。“任小姐是有点不懂事,辛苦达先生了——”

达先生唇边的笑浮起了,他的答话才张口,便又被胡悦截入,“这些年,把她握在手心,也很难吧。”

这——

这对话,已超越一般的客套,达先生惊讶地望着胡悦,眼神数变,最后化为一片深沉,“哦?”

胡悦不装假,她笑笑,“别误会,达先生,我不是说你对任小姐有什么异心——恰恰相反,你确实是很爱她的,这谁都不能否认。”

达先生的脸色刚柔和一点,她话锋一转,“但其实,你也可以不必那么自卑的——任小姐不用截肢也一样离不开你,我觉得,你们之间要截掉的,并不是她的腿,而是你的不安全感,达先生,你说是吗?”

对达先生这样的人,划开伪装刀一样的言语,太过直接,反而让他无法招架,他抿起嘴唇,胡悦说,“你长相一般,身材也矮小,还有这样的癖好,任小姐确实是你天造地设的伴侣,她审美异常,和你癖好相似……生得还这么漂亮,更是全心全意地喜欢你,在你眼里,她就是全世界的珍宝吧?”

他们俩依旧望着讲电话的任小姐,平心而论,任小姐原本也只是清秀,现在顶着一张香肠嘴,形容又萎靡,实在算不上多赏心悦目,可达先生的表情,照样因为这样的任小姐,在胡悦的述说声中柔软下来,他说,“我是真的很爱她。”

“所以你才想这样一辈子握紧她?”胡悦不客气地说,“达先生,爱是很危险的感情,会让人变得可怕,你现在就很可怕。”

“但我真的很爱她。”达先生喃喃地说,他终于把眼神调回到胡悦身上,没了刚才的失措,一瞬间强硬起来,“这也是她的希望,不好吗?”

“这是你让她希望的。”

“两个相爱的人在一起,本来就会互相影响。”达先生不置可否,他的心意看来没有丝毫动摇。“我想,胡小姐你有些误会了,我和她并不是单方的主从关系——这么说,你也许不信,但我爱她,远远超过她爱我,她才是我们中间的主宰者。”

“我没有不信。”

“先生,这是您的房卡。”

前台递上门卡,两人的对话因此暂停,胡悦凝视着低头小声讲电话,不知什么时候又开始哭泣的任小姐,又看看达先生。她重复说,“我没有不信,我很相信。”

对这对畸形的情侣,她说不上有什么感觉,对达先生更很难讲是简单的厌或憎,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胡悦还满同情他的。她低声说,“对你来说,她是全世界,可她和你在一起,也许只是为了寻找她缺少的东西。”

缺少的是什么,两个人都清楚,也许对任小姐来说,慕残癖、异样的审美,都是为了吸引家人注意力的自残手段,只是她自己都未能明了。但现在,家人的注意力终于都集中到了她身上,她的变化,又迅速又剧烈,从离开达先生什么事都做不了,到现在宁可住酒店,也不愿和达先生一起回家,这,怎么可能只是因为胡悦的一席话?

也许,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可在看得懂的人眼里,任小姐的天真和残酷,却是一目了然,就像是一本被翻开的书。达先生的爱还在,可任小姐心里住的那个小孩子,已经得到自己最想要的东西,别人的爱,她可能已经不是那么需要了。

任小姐擦着眼泪,说着电话,甚至没注意到两人已走到她面前,胡悦和达先生对视一眼,达先生已掩去绝望,只是有点失败者的麻木:这样的变化,看得出来,却又该怎么阻止?人心的变化,这世界上可曾有任何一个人能够真的掌控?

胡悦迎着达先生的眼神,她唇边的笑意始终没有褪去,如今再度加深,想到李小姐,想到十九层过去闹出的那种种不堪的热闹——

她笑着在达先生的耳边说,“达先生,我是真的很同情你。”

达先生一语不发。

没再和任小姐多说什么,只是简单道了个别,胡悦转身走出酒店,虽然热浪袭来,艳阳高照,让她很快就出了一身薄汗,但她仍感到神清气爽,这层汗,像是把体内的毒素都带了出去,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爽快。

包里手机震起,她接电话的声音都大了几分,“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