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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为悦己者(275)

他喘了几口气,“都告诉你……”

“您一定能,刘宇已经开始交代了——”胡悦刚说完,又觉不妥,老人想要盼个什么,有了什么念想,又有了求生意志的话,身体也许就会因此转好,但如果认定了这个念想很快就能实现,这展眼就能盼来的话,鼓舞效果可就没那么好了。“不过,案件也需要时间,您要好好养身体,长命百岁,慢慢的等。”

刘宇已经开始交代的事,师霁肯定没和老人说,他诧异地动了动眉毛上的肌肉,已挑不起眉了,就连笑容都显得乏力,胡悦知道老人精力有限,此时恐怕已经乏得不行,她站起来要把床摇下去,果然老院长也没反对,他的眼皮都快搭在一块了,只是含糊地、断续地说,“对……还得……等……活……久……”

胡悦摇摇头,也没把床完全摇平——就怕痰涌堵着气管,稍微还带点角度,她就停了手,为老院长半掖好薄被,她回屋喝了口水,倒是彻底走了困,辗转反侧了半夜,天都快亮了,这才拧过身子,捂着额头望着屋顶自嘲地一笑:姜还是老的辣,老院长虽然和她半透了底,但还是有所保留。刘宇未曾完全交代,这案子就一天不算是告破,那么师雩某种角度来说就仍有嫌疑,这时候若是告诉她师雩未死,那万一刘宇抗拒从严,真的回家过年了,师雩可不就尴尬了?

以现在的案情进展来说,其实师雩的确已不再是嫌疑人,老爷子的担心,有些没必要了,但胡悦也能理解他的想法,人老了,什么动荡没经历过,对世情的顾虑肯定也比年轻人更多,也更不愿相信公权力。她并不责怪老院长,反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真相近在咫尺,她放下了师家的隐瞒,也不必再背负沉重的秘密,师霁可能真的不知道,一切都是老院长和周院这对师徒的安排,他们领会到了她的志向,默默地成全了她的夙愿……会做到这一点,那么,师雩是杀人凶手的可能,终究被完全抹杀,不论当年他失踪的真相为何,她也终于可以毫无顾虑地,放下这个执念了。

就像是一块亿万年的坚冰开始溶解,她的心,早已和这念头长在了一起,胡悦心头五味杂陈,却也感到极度的解脱,她想哭、想笑又疲倦到了极点,举起手挡着额头,迷迷糊糊仿佛要沉浸进梦乡里,淡白色的梦境里,噪音都是淡白色的,嘀——嘀——嘀——

嘀嘀嘀嘀嘀——

她翻身坐起的时候,思维都没跟上,过了十几秒才费力地从泥沼里把思维拔出来:这是——这是心电监测仪的告警声。

胡悦赶忙披衣下床,一出门正好遇到过来叫人的护工,师霁住的是主人房,离得远又关了门,还没听见,护工赶快去敲门,刘阿姨迷迷糊糊地也先摸起来了,“老爷子这是——”

“嘀————嘀————嘀————”

晨间,屋内屋外都安静,并不高亢的嘀嘀声也显得这么响亮,在报警声后,心跳声又骤然缓了下来,很快的越来越慢,当四个人或先或后涌入卧室时,心跳已减弱至4秒一跳,胡悦和师霁本能地交换了一个眼色:心跳先快后慢,这是濒死前最明显的征兆,结合之前的表现,老院长这是机体老化衰弱,自然死亡,已没有什么抢救的必要了。

现在,老人也许依然残留少许意识和知觉,听到脚步声,老院长双目微闭,手指无力地颤动了一下,师霁走到他床边,握着他的手大声说,“爷爷,我在这!”

太复杂的话,老人现在已不可能听明白,也许他甚至听不清说了什么,只能听到亲人的声音——他极轻微地点了点头,手指勾了一下——

嘀………………嘀……………………嘀……………………

心跳声越来越慢,终于完全停止,胡悦注视着老院长松弛而安详的面容,轻轻叹了口气。

已不觉意外,只余感慨:果然,世上哪有那么多生命的奇迹,科学的力量,正如同现实一般残酷,昨日的清醒,并非源自求生意志,而是回光返照,老院长的生命,已走到了尽头。

她走到师霁身边,踌躇了一下——师霁倒是没有过多的情绪流露,寿终正寝,大家都有心理准备,能这样走,其实已是福气,老人走在这个年纪,师霁自己是这个年纪,这样的情况,已不太会哭天抢地了。

“现在,我是真的只有自己一个了。”

他只是这样轻轻地对她讲,眼神依然胶在老院长身上。“我们家的人终于都没有了。”“不是。”胡悦说,她没有假装自己很感伤,只是稳定而冷静地说,“没有。”

你不是只有自己一个,你没有孤身一人——你还有我。

师霁抬头看着她,面无表情,又忽然笑了一下。

这是胡悦见过最悲哀的笑。

“你说得对。”他一手仍握着老院长,只是直起腰,用另一只手揽她入怀,只身联结了生与死。

他侧过头把脸埋进她头顶,在她发间,在生死之间轻声说,“还不是……还没有。”

第179章 身后事

“节哀。”

“节哀顺变。”

“以后……唉,你可要好好的。”

胡悦站在人群角落,衣服忽然被人拉了一下,她回头看了一眼,侧身一让,“真真姐。”

骆总和她一样,黑毛衣黑裤子,黑色羽绒服拿在手里,只戴了一串简单的珍珠项链,未施脂粉,仍不失典雅,她给胡悦使了个眼色,胡悦知道她在问什么,低声说,“还好,他有准备的。”

“太简单了点。”骆总这才有关心其余事情的雅兴,环顾室内,眉头微蹙,显然对场面不算太满意。

“人手太少了。”胡悦低声解释,“再说,时间也紧,这您也是知道的。”

她和师霁这样过来搁置了多少公事,骆总怎么不知道?她摇摇头,心事重重地叹了口气,把羽绒服给她拿着,自己排到了队伍末端:老院长的丧事,简单庄重,没有过多的环节、喧天的哀乐,在殡仪馆外设的追思厅里举行告别式,来的多是老同事,又或者是他们的后人。虽然退休这么多年,但毕竟曾经是医院院长,人脉关系也都还在,来的人并不少,上过香和家属握手致哀,简单的悼念以后,关系浅些的也就各自散去。在见惯了大场面的骆总看来,也许确实是有些寒酸了。

若她能站在师霁身边,这葬礼也许会比现在风光百倍,但是老院长弥留之际,师霁带的是胡悦回乡探望,这意味着什么,骆总心里也清楚。——但终究,这些事不适合在这样的场合想起,骆总和师霁致哀的时候,两人多说了几句话,她还是走回到胡悦这里,“什么时候火化,看好时辰了吗?”

“唯物主义者,不讲究什么时辰,应该一会就火化。”胡悦说,后续安葬、立碑、祭拜,也就都一起做了,听骆总语气,如果是南边的话,可能还要分许多次来完成。“您什么时候走——师老师可能还要再呆几天,有些继承上的手续要办。”

“后天。”骆总抽了一下鼻子,“有什么事,明天我也来帮忙。”

关系远一些的,致哀后都走了,年纪过大的也支持不下去之后的捧盒、安葬等程序,灵堂内剩下的人并不多,胡悦说,“应该就是一些整理遗物的事情……我也不清楚,老院长剩下的东西不多,我就是帮着跑跑程序上的事情。”

这时候,这样的撇清好像也没用了,胡悦说到一半就不再往下讲,骆总也微微笑了一下,有一点点讽刺在里面,但不是很浓,胡悦换了个话题,“不再多留几天吗?我们可能也就再多呆一两天就回去了。”

这挽留不该是真心实意的,毕竟,她和师霁的关系,差不多算是定了,这时候,她自然应该希望骆总和师霁越疏远越好,但胡悦确实又是真诚地发出邀请,没有明确的动机——也许,只是希望此时,师霁身边能多一个关心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