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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为悦己者(37)

“不但要做,我还要提前给她做。”

“读书的时候同学一直笑话我……”

胡悦扭头看向师霁,师霁也看了她一眼,他倒没太得意,甚至并未得意,只是带了些惯常的傲慢与睥睨:有什么资格和他叫板?和他比,她还嫩着呢。

胡悦低下头:尽管仍不赞成手术方案,但……这一次,是她自以为是,忽略了病人真正的需求。

“晚上八点以后就要禁食禁水了,一滴水也不能喝,否则手术时候会很危险,出了事情受害的还是你们病人自己……”

术前的医嘱素来是很简单的,安排住院也只是为了方便做翌日晨间的检查,打发了南小姐,胡悦跟着师霁去看于小姐,两个人同路回办公区。时间已经很晚,除了还有住院部要打理的部门,其余皮肤科、注射科,几乎已全下班了。长廊上就只有他们两人的脚步,踩着不同的节拍,一前一后相互追逐。

“当医生的,总有种匠人精神,想把作品雕琢到最好,这不是错。”

师霁说话的时候也没看她,好像是对着空气。“有这种精神才能把手术细节做到最好,不过,不能带有创作者的傲慢。整容手术,医生就是个服务者,你知道最好的职业道德是什么?”

“不要去评判,不要多关心,只要给我钱,我什么都做。”

病人如此强烈的要求,自然有她的原因,不要去评判。

效果图看过了,她觉得满意,病人自己的审美,不要多关心。

把手术做好,这就是医生的职业道德,胡悦垂下头,低声说,“求同存异……”

对明天的手术,她已不再抵触,但仍忍不住想问,“你觉得,南小姐能在同学会上扬眉吐气吗?”

对此,她并不乐观。

师霁瞥她一眼,又咧开一个完美的假笑。“刚说的,就忘了?”

不要去评判,不要多关心,不要关心。

他就像是个大魔王,冷冰冰地由上而下,欣赏她垂头丧气夹尾巴,难得无话可说、一败涂地的可怜样儿,胡悦几乎都能感受到师霁的满足。——到底也是认了这个弟子,以前他不会说这些,这,也是他这个老师,给她上的第一堂课。

她不会说,不会表现出来,绝不会让她得意,但胡悦承认,此时她自己的心情,确实就像是窗外浮起的薄雾,说不清道不明,充斥着一股难以言说的——

意难平……

这一局,是师霁占了先。

第21章 缝合

“师主任,听讲你去探监啦?”

“刀。”

一场正常的鼻综合手术,手术室里至少是要有四个人的——大多数整容手术其实四个人也就够了,主刀医生、助理、麻醉师和配台护士,大医院还会有个巡回护士帮忙。也就是十六院家大业大,王医生那里才会一次性带三个助理,他也是手术实在需求体力,一个人确实做不来。师霁这边,面部手术不需要太多人干扰,他组里一直也没助理,带胡悦来就不从马医生组里抓壮丁了,那些幼犬为此还好一阵失落——杂活是不想干的,但跟着师主任做手术,哪个人不愿意,还不都是巴不得?

配台护士是老护士了,笑眯眯递上手术刀,继续八卦,“真的假的啊,DNA实验室的人说你真的去探监了,还和那个老大,小胡他叫什么来着?”

新医生最不敢得罪老护士,胡悦脆生生说,“楚江。”

“对,楚江,据说你还和他说,等他出狱以后,可以来找你,你免费给他做完剩下的颧骨内推术。”

“DNA实验室的人这么会编故事的吗?”师霁说,拿过刀探手伸向——南小姐胸口,事实上,鼻综合手术很多是从胸前开始做起的,要取出肋软骨,都是从乳房下皱襞找刀口。

只要患者进入深度麻醉,插好呼吸机,手术室欢声笑语的程度是远超想象的,麻醉师也加入八卦,“我也听说了啊,他们还说,你和楚江讲,‘我的手术必须完美,这是我作为医生的尊严’——还听说你给他带了个全封闭面罩过去,有没有这回事哦?”

“枕颌带不够固定的,颧骨内推就是得用全封闭面罩,他们局里对口的那个小医务室没有,我是调了一个送过去,但人没过去啊——就是那个谁送的。”师霁冲胡悦的方向扬了一下鼻尖,“拉钩。”

‘那个谁’翻个白眼,在口罩后吐了口气,但还是依言拿过手术钩,把皮肤拉开,“你自己剥离吗?”

按说逐层剥离和逐层缝合,甚至包括取肋软骨的环节,都是可以交给助理做的,这时候拉钩就由护士帮忙,不过师霁显然没打算给胡悦动手的机会,“第一,在手术台上,你应该叫我老师。”

哇,这么不给面子。麻醉师和配台护士交换一个眼神,胡悦倒没感觉,“好的老师,你也可以叫我小胡,而不是‘那个谁’。”

……还敢顶嘴?这下是有好戏看了,麻醉师先窃笑起来,配台护士比他忙,过一会反应过来,发出类似呛到的声音,师霁手里动作停了一拍,从口罩上方投来锐利一瞥,“叫我‘师老师’,谢谢。”

嘴上便宜占不到,胡悦表现得还是自然,叫别人觉得是自己多心,“哦~~师老师。”

窃笑声变大了,师霁的眼睛眯起来,但胡悦不是很怕——有些指导老师是很严格的那种,在台上对助理厉声呵斥也是家常便饭,但她对师霁看得还算清楚,这个人能常年充当科室一霸,压榨别组幼犬的劳动力,就是因为他长袖善舞,最会看人下菜碟。对幼犬和病人,态度轻蔑不耐烦,一分钟也不想多浪费,完全公事公办。但对老护士,同级上级医师,又完全是另一副嘴脸。现在有别人在,他不会因为两句玩笑话就对有救命之恩的‘爱徒’发飙的。

他们俩的眼神碰了一下,师霁垂下头,“电刀。”

滋滋的声音,烤肉味又冒了出来,有人在咽口水,快到饭点了。师霁把切口止血后才说,“第二,你现在还不够格在我的手术台上动刀。”

他的语调比之前多了十倍的傲娇,“至于什么时候够资格——由我说了算。”

这个说法就很有故事了,就像是之前说过的,上级医师要为难自己的小弟,多得是办法,胡悦是没有师兄弟,要不然,师霁再偏心一点,所有能锻炼的工作都给他们做,胡悦就只能拉手术钩,她吐不吐血?

胡悦已预感到她拉钩的时间要比很多人都长了,她倒不是很心急,“好的老师,就是辛苦您做这些小活了老师。”

噗噗的笑声再响,两个同事都不记得再八卦楚江的事了,眼前的戏更好看。“你们师徒俩怎么和相声组合似的,师主任,十年来第一个弟子,挺宠的啊。”

宠?

师霁和胡悦都不可思议地看过去——他们的关系有一丝一毫能和‘宠’搭上边?

不过也对,他们之间的博弈的确不是那么简单,麻醉师不是十九楼的,当然不知道太多。胡悦也当然没有把矛盾公开化的想法,师霁亦当然没有否认,只是呵斥道,“叫师老师!”

“好的老师,知道了老师。”

“哈哈哈哈,《十万个冷笑话》看多了吧!”麻醉师也是年轻人,乐得前仰后合,这台手术都快被做成相声专场了。“撕得好,撕得再响亮些。”

再响亮也没法继续了,取肋软骨不是什么复杂的手术,很快就宣告完成,师霁手脚非常敏捷,穿针引线迅速做好缝合,又在耳后如法炮制,取出一小块软骨,“刀。”

随着手术刀指向南小姐鼻端,手术室内的气氛也随之一收,不论是麻醉师还是护士都不再开玩笑:鼻综合做多了,也知道什么时候不能干扰医生。面部手术就没有小的,鼻综合比颧骨内推要好一些,但一样不能掉以轻心。

师霁脸上那应酬的微笑也消失了,他身上又出现了那熟悉的、刀一样锐利的专注,胡悦出神地观察着他:这不是她第一次见识到这样的他了,在给楚江做颧骨内推术的那天,他身上一样散发出这种气势,不知该怎么形容——但,当师霁专注起来的时候,他就能轻而易举地夺走整个房间的节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