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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为悦己者(96)

不知道是不是特意选了一个这样的时机开口……

她瞟了师霁一眼,但在口罩和眼镜的遮掩下,当然看不出什么,师霁浓密的睫毛垂了下来,专心地望着手术视野,“锯子。”

和骨头有关的手术,肯定是锯子锉子甚至是锤子轮番上阵,不过面部下颔骨的调整算是难度较高的手术了,要避免伤到神经,保证游离骨瓣的血供应,换句话说就是要做得特别的小心。如果是以前,这非常仰仗医生的手艺,但现在技术进步,结合之前拍摄的X光,已可以在术前计划出严格的手术方案,主刀医生只需一切按计划进行就够了,这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回避不少风险,当然,手艺也一样重要,一切动作都必须精准可控,以免无意间伤到面部神经,这带来的后果就不好说了。

师霁的动作就正是如此,像是机器人一样精准又规律,他的手术动作有一种难得的节奏感,充满全身心的专注——尤其是在做下颔骨和颧骨手术的时候,这样的专注极富感染力,甚至连护士和麻醉师都因此多了几分专心,而胡悦这样的手术助手,更是要抓紧时间学艺,调侃他面黑心善什么的话,自然也就咽下去说不出口了。

胡悦心里明明怀疑这是师霁的套路,但也一样得受摆布,想了一会儿就又专心手术,唯独的对话也和手术有关。“师老师,两边下颔骨不可能完全对称,怎么决定磨削的角度?”

“严格按照设计方案执行,是不是要削到完全对称,还要看五官关系,三庭五眼,下半边脸的对称主要是靠下颔骨决定,但如果眼部不对称,下颔骨完全对称反而会更突出缺点。所以事先在设计的时候一定要考虑好面部结构。”

“真有人眼睛歪得这么明显吗?”护士好奇插话。

“高低眼很正常,而且并不是每一个高低眼都是因为骨性偏颔引起的,针对高低眼要看怎么矫正了,通常来说会来做下颔骨都会顺便看看能不能矫正,如果有矫正意愿,就要把矫正后的效果考虑到方案里。实在没办法矫正的话,肯定不能让高低眼在做完下颔骨以后反而变得更明显。”

以前做手术,从头到尾几乎都是一语不发,师霁最多和护士扯扯闲篇,要说教导身边的助手,那是没有的事,跟着看几眼就算是在学艺了。师霁在手术台上的话渐渐比以前多,这一点,胡悦注意到了也肯定不会说,只是把握机会问道,“可动手的时候该怎么确定力道呢。”

“那肯定是先轻后重了,每个人的骨头韧性也不一样。别说话,看我操作。”

胡悦不敢说话了,屏息观望师霁的动作,师霁手上稍微一停,居然往后退了一步,让出了更好的观看角度。

他没再说话,手里动作也没停,可胡悦也没什么好多要求的了,更是不敢开任何玩笑,生怕师霁下不来台,好日子立刻宣告终结。伸着脖子看完手术,让自己什么也别想,只专注地学技术——还不是主治,自然是不能帮手,但这些都得先学着,看多了自然就更熟悉,有了练习的机会,才能更快上手。

磨完下颔骨,通常还会配合面部提拉,一整套手术做下来,前后四五个小时都站着,麻醉师其实也紧张——面部手术的麻醉要比一般手术更难点,到苏醒室她人都还没走,胡悦估摸着快唤醒的时候过去,她人还在,“这么负责的啊,孙医生?”

“你不也一样?”孙医生对胡悦印象不错,“人差不多醒了,家属呢,可以来带走了。”

“家属没来,”胡悦说,“就来了个朋友,好像吃饭去了,我就是来接她的。”

“这么人性化?”

“不是第一次来了。”胡悦说,习惯性地翻翻于小姐的眼皮,查看光反应,“挺聊的来的,算是半个朋友吧。”

都说医院是看人性的地方——一般来说,需要全麻的大手术都要求家属在场,否则医院是不敢做的。如果没有亲人,至少也要有正式授权书的朋友在场,无亲无故,连手术都没法做,于小姐第一次来做鼻子,陪在身边的就是一个朋友,这一次还是朋友来陪——但人却换了一个,上次那个,眉清目秀,穿着随意,像是于小姐的小姐妹,这一个比于小姐年纪大得多了,一看就知道是十九楼的常客,穿着倒是富贵,就是人有点漫不经心,手术前两人打过几次照面,刚才人推出来的时候胡悦就没看见她,是于小姐请的护工给她打电话,她才知道朋友走了,“说是有饭局,过几个小时再来。”

以前实习的时候还见过更离谱的家人,丢下麻醉药效刚过的儿媳妇去吃饭,术后出现险情还是靠邻床家属去通知的医生,朋友如此,胡悦不诧异,她来接于小姐,一半是责任心,一半也有点情分在里面,“现在感觉怎么样?”

下颔骨手术做完了也是要带头套的,于小姐现在说话很费劲,握握她的手,意思是没事。护工帮着把她推回病房,胡悦和她说几句话,看着挂上药了,转身出去查房,查房后再过来看看她,“睡吧,醒来就舒服多了,护工会看着你的——”

于小姐握住她的手,不放她走,她说话不方便,只能恳求地望着胡悦,胡悦心里一软——到底最近两人来往不少,“算了,我陪陪你,等你朋友回来了我再走吧。”

她自然不会问于小姐的男朋友去了哪里——手术是他要做的,至少是鼓励,整容的时候人不见了,不过恐怕于小姐也不希望他来,现在的她可说不上有多好看。

至于她的上一个朋友,她的家人,胡悦都没有多问,在医院工作久了,有些人什么都不见了,被吸走了,余下的只有完成工作的责任感,有些人会失去对很多事情的好奇,只留下本能的陪伴和悲悯——问了也没有用,又何必问?其实,不管活得怎样,脆弱疼痛起来的时候,人类都很像的。

有她坐在身边,于小姐似乎也安心多了,她躺在那里,过了一会,不知想到什么,眼睛快速眨动,两行眼泪流下来,沁入绷带,胡悦说,“哎呀,别哭了,你现在不能有大动作,哭了怎么擤鼻涕?”

她帮于小姐擦了眼泪,可这泪水越擦越多,于小姐捏着她的手渐渐用力,闭上眼哭得全身颤动,胡悦从上而下的俯视她,心里说不出什么感觉,她擦擦于小姐的脸颊,只得恐吓,“再哭就要影响手术效果了。”

这句话很有用,虽然不知原理,但后果足以让一切钻牛角尖的病人钻出来,于小姐明显是在忍着眼泪,胡悦说,“很多事你换个角度去想,不要太为难自己。”

她慢慢地就不哭了,捏着胡悦的手渐渐松开,胡悦想抽走,又被捏紧,她叹口气,拍拍于小姐——这个动作现在她好像越来越经常做。“试着睡一下吧。”

其实全麻手术以后,患者还是更多的应该静卧休息,术后药物一般都有点安眠成分,于小姐哭出来心里可能也舒服多了,渐渐闭目睡熟,胡悦等她睡着了才把手慢慢抽出来,对护工说,“吃完饭还是早点回来吧,要是她醒来你不在,说不定又要哭了。”

和医生混熟了也不是没好处,至少能介绍个老实靠谱的护工,尤其于小姐和胡悦熟悉,护工肯定也会用心工作,胡悦站起来转过身,才看到于小姐的朋友站在门口。“啊,你好——”

“你好,胡医生。”于小姐的朋友笑了,“我姓白。”

胡悦多看了她几眼——是不该诧异的,也该想到,会过来陪于小姐的,自然是她现阶段最信任的小姐妹了。

这个白女士,穿着素雅克制,低跟鞋、A字裙,呢子套装,看来和一般妈妈桑的形象大相径庭,甚至可以说是打扮保守,脸上的笑容也很得体,浅浅的很亲切,不过胡悦看得到她眼睛里的一丝锋芒——能在S市最高级的会所当妈咪,这女人肯定不是简单角色,听解同和说,已经请她去谈了两次话,没找到一丝线索。白姐倒是承认自己带过张家三凤,“可能是有这么几个小女孩,以前和我一起工作过,但警官你也知道,我们这行流动性很大,今天来明天走的,谁知道她们去了哪里?就上了可能几个月的班吧,这么多年过去,是真的不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