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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中契/明月入君怀(26)

斋心岩的课,一般由执事讲授。

无非是些仙门历史传承、九渊仙宗门规守则,以及玄门目前各大派系之间的关系脉络。再者讲讲魔族的滔天罪孽,明确一下入门弟子的立场。

顼婳有心理准备——无非就是枯躁得想死嘛。哪个门派刚入门的课程不是这样?!宗门越大,这些个繁文缛礼越多。她以前经常各门派偷师……呃,游学,早习惯了。

然而今天的课,气氛却十分不对。首先是斋心岩九位执事同时现身学堂。随后他们清出了前面五排座位,所有外门弟子都被安排到了六排以后。

再之后,四位长老的嫡传弟子全部到场,前五排顿时满座。

顼婳坐在第六排,很是莫名其妙——九渊仙宗的外门学堂,如此紧俏吗?!

神魔之息化作光球,蹲在顼婳肩头——如今在玄门第一宗,大多弟子都有自己的法宝。它也就不甘再做个小吊坠了。这时候它以光化脚,抠了抠自己并不存在的鼻子——太过熟悉的气息,渐渐接近了。

顼婳从它那儿了解了一点情况,但显然畏惧开水的它并不敢据实相告。只是确定了顼婳的死而复生确实是天衢子所为。至于意图,它一口咬定毫不知情,但天衢子的动机它不知道是很正常的。

于是它唠叨了半天,结果跟顼婳猜测完全一致,消息毫无用处。

顼婳也懒得理它,正翻着斋心岩发下来的羊皮卷,突然周围一静。顼婳抬起头,见一个人走进来。学堂中光线骤暗,只因天光荟萃于他一人衣袂。

同为一方首领,顼婳终于一脸诧异——这他妈是有病吧!外门弟子课堂,掌院亲自讲学?!那你们内门弟子换斋心岩执事去讲啊?

然而天衢子当真就这么干了。九渊仙宗宗规繁多,他声音通透冰澈,时不时穿插几个案例,有点像讲前辈逸事,倒是并不乏味。

诸弟子满目虔诚,听得自然也仔细。天衢子端坐讲坛,手中并无书卷。他语态从容,目光无意识扫过那个人。她今天坐得有点远了,而坛下弟子太多,连目光相接的机会都没有。

明明座无虚席,可整个学堂却异常静谧,只有他音色如银,掷地有声。如今九渊仙宗九脉掌院就是玄门神坛,他是坛上真仙。

哪怕这堂课,其实并没有什么高深莫测的术法内容,也自会有拥趸接踵,奉为天音。

只有顼婳莫名其妙,万事反常必有妖,她绞尽脑汁也想不到原因。

同样忐忑不安的,还有几位执事。为什么掌院会突然来斋心岩讲课?这些“入门须知”到底是哪里有玄机,需要劳动他亲自过来?!

是因为以前备课随意,令掌院觉得斋心岩疲懒吗?

上意难测呀。执事们认真忏悔中。

当然了,除了奇怪的、不安的、仰慕的、兴奋的,还有那暗怀他心的。

尹絮苹也在学堂里,虽然她不是外门弟子,但是新入门弟子的课程都在斋心岩。毕竟门规、仙门历史传承这些常识性的东西,是所有弟子都需要明白的。

她虽然在太初殿被天衢子一番训斥,但毕竟拜入了燕回梁亲传弟子门下,身份不是外门弟子可比的。是以座次也在前五排之中。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讲坛上天衢子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滑过自己。

她左右看看,四周都是男修,只有身后坐着“心宽体胖”的顼婳。他总不可能是在看那个胖女人吧?如果真的要看,何必把她发往外门?大长老都发话让他自己收为弟子了。

他既然嫌弃,当然不可能关注。那……难道他真的是在看自己吗?

尹絮苹芳心骤乱。

一堂课后,会要求各弟子画出当今玄门各门派的分布图。这其实是一张以九渊仙宗为中心,向四周辐射的玄门地图。这自然是很重要的,外门弟子经常四处游走,他们其实不需要学习什么高深术法——修为造诣是内门弟子的事。

他们只需要知道哪些门派与九渊仙宗交好,哪些门派不能轻易起冲突,哪些门派可以结交救助。

所有弟子都在埋头画图,天衢子沿着课桌间留出的通道四下行走。终于还是忍不住走到第六排,那个人身侧。

顼婳也在画图,这东西于她而言并不陌生。她一手握笔,一手压着羊皮卷。苦竹的清寒之气渐渐临近,天衢子贴着她的课桌走过,柔软的衣料轻轻擦过她按在桌角的手。

几乎小心翼翼的触碰,顼婳并没有抬头,如他也没有多作逗留。

苦竹的清寒与桂花的甜香交错而过,神魔之息突然明白,其实他是不会把傀首怎么样的。

傍晚时分,顼婳交了玄门地图,便到了下学时候。

天衢子自然早已离开了,他一走,其他的内门弟子也作鸟兽散。只有外门弟子,还聚在一起,对掌院风姿惊叹向往。顼婳出了学堂,旁边就是膳堂。

内门弟子辟谷,外门弟子又大多出身贵家富户,是以斋心岩的膳堂售价可一点也不善良。

顼婳走进去,发现里面卖的各色饭食都还挺贵,不由意外 ——怎么九渊仙宗的外门弟子还要自己负责伙食的吗?

妈的,百密一疏,早知道奚云清给的银子就留一点给自己了。

傀首站在膳堂前,肚子咕咕叫,却没有一文钱。这……实在是有损光辉形象啊!!偷吧,倒是简单,但是九渊仙宗的连衡大阵,跟魔族九殛天网齐名。恐怕什么手法也瞒不过它。若是来个浮光留影之术,恐怕以后不太光彩啊……

但是饿死于盛宴之侧不是傀首的风骨。她想了想,立刻举步往融天山上走。巡守弟子当然拦住她:“阴阳院重地,外门弟子不得入内。”

顼婳面不改色:“奚掌院命我下学之后前去拜见。”

为了一口饭,竟然也不惜用了拜见这两个字。

守门弟子一听,果然有些犹疑,立刻以护山大阵连衡向苦竹林传信。

天衢子彼时刚刚回返,闻听连衡传报,只微微一愣,立刻道:“进。”

顼婳观察着守山弟子的神色,这老匹夫一直对她不闻不问的,不知道是存了什么心思。他不会不见吧?好在不过片刻,守山弟子已经客气地道:“请。”顺便给了她一道临时的出入符箓,使用一次失效。

顼婳根本就不知道苦竹林在哪里,好在连衡很尽职,一路以灵光指引。

苦竹林真是林如其名,正是迸出依青嶂,攒生伴绿池。滔滔竹浪间,白石小径蜿蜒向前,干净得不似人间。顼婳却没心情欣赏这些,她只是觉得……竹笋还不错。如此肥大,剥壳洗净,炒一盘软糯的红烧肉,那滋味一定……

果然人不辟谷,凡根不去。

小道尽头是几间精舍,精舍门口,天衢子白衣黑发临风而立。此景堪入画。

然而傀首此刻没有作画的心思——她从早上到现在什么也没吃!!纵然眼前人甚为不喜,她还是道:“今日前来,是为答谢掌院相救之情。”

呵,虽然他并不情愿。心中冷笑,然受困于腹中饥饿,她面上神情倒是真挚:“但此事想必说来话长。不如我们把酒对饮,细细商谈,如何?”

此话傀首自认为说得已是极为明白,但是答谢二字过于刺耳。奚掌院眉头紧皱。为见她一面,他不惜惊动阴阳院前往斋心岩讲授九渊门规。满腔温软,寸寸柔肠,她脱口而出的,便是答谢。

二字如刀,他为刀锋所伤,瞬间薄唇微抿,人便显得十分无情:“答谢?傀首意欲如何答谢?”

顼婳都快饿晕了,心里骂娘,脸上带笑:“坐下商谈,可好?”

天衢子不依不饶:“傀首觉得,何为答谢?”

顼婳是真的饿,于是还真是认真想了想:“九渊意向,你我皆心照不宣。这次承蒙掌院盛情,尽管阁下乃出于宗门立场,本座仍心存感激。答谢一事嘛……如果我顺利回到画城,可以适当给予九渊弟子出入画城权限。若有族人愿意结亲,我不阻拦。至于准许多少九渊弟子进出以及何时进出,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