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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中契/明月入君怀(8)

彻底没有了回旋的余地。赢墀解去绣着十二章纹的披风,抽了宝剑在手,剑名虚邪。

顼婳足踏魔息,衣袂飘举,赦世莲灯光影汇聚,风云动荡。赢墀一剑横来,剑气破开数层法阵,顼婳手中莲灯光影有如实质,瞬间凝于身前,抵去一击。

光墙被虚邪斩碎,向天地之地迸溅散落,有如漫天星辰坠地,其势炫丽华美。她站在破碎星辰的中央,披帛飞卷,莲灯滴血,似艳魔临世,又如神女飞天。

在她足下的人是碎光美餐,星星之火瞬间燎原。

哀嚎声不绝于耳,仿佛一声号令,魔傀转而开始强硬反击。赢墀不管不顾,剑势不停,锋刃直压莲灯。

刀修与剑修,皆十分牵制阵修。毕竟结阵需要时间,需要阵基材料相辅,也太过考验阵修的反应能力和临敌经验。

他们攻势凌厉迅捷,刀修更是霸道刚猛,几乎是阵修天敌。

顼婳素手指节发白,勉力握住莲灯玉柄。

赢墀剑上发力,声音却在颤抖:“从了我,不行吗?”

顼婳素手缓缓上抬:“我更想杀了你。”

她手上珍珠戒指爆开,第一重护身法阵碎裂。赢墀眼角微红:“哪怕会牺牲无数族人?”

顼婳说:“卑微求生,不如慷慨赴死。”

赢墀剑再施力,莲灯玉柄轻响,顼婳猛地握住他的剑锋,五指用力,将剑锋移开。腕上翡翠手镯碎裂,她指间鲜血滴落如珠,赢墀摇头:“别这样,顼婳,不要这样。”

顼婳猛地旋身,衣袂飞扬,赢墀眼前只见光影陆离。桂花的香气四溢开来,冲淡了一地血腥。眨眼之间,她与他又隔了三重法阵的距离。

然后又是一场血腥屠杀。无人干扰控制的绝顶阵修,足以纵横战场。

魔军伤亡达到两成,莲灯中灯芯滋滋作响,仔细一听,全是神识的痛苦嘶号。

付出了这样的代价,绝不能空手而回。

可是如咸柠而言,她不会归降的。尸山血海没有令画城生畏,反而激起魔傀滔天战意。她一人入阵,便能定画城之魂,腥风血雨皆不惊不惧。

而他却不能任由魔傀死战到底。

赢墀的目光追随着她,声音低哑:“咸柠,联络画城大祭司太史长令……”他声音略微停顿,每一个字似从躯体挣脱,鲜血淋漓:“魔族愿以一条灵脉,招降画城。事成之后,魔傀一族,由祭司神殿自治。”

九渊仙宗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画城以傀首为尊,祭司神殿虽然管理日常事务,却没有什么话语权。一条灵脉,已经超过一个中上门派驻地的灵气。足够他们自立,何况是独掌权柄?!

现在魔尊大军压境,如果战下去,他们能得到什么?

玄光镜前,天衢子突然起身,载霜归忙问:“做什么?”

天衢子抿唇:“我要去趟画城。”

这次,连一向酷爱甩锅的八脉掌院都没有支持。玉蓝藻说:“你疯了,现在赢墀在画城之下死伤魔兵超过三成。他骑虎难下,魔族已不能甘休,你去又能如何?”

是,又能如何?

天衢子道:“聚集宗门精锐弟子,如果画城同意归降九渊,我们出手驰援。”

不动菩提问:“你与傀首谈判?”

天衢子嗯了一声,典春衣说:“支持。我去召集弟子,天魔圣域之外待命。”

玉蓝藻意外:“典掌院几时如此积极了?”

典春衣把玩着手中蕴藏了八种法阵的提珠:“我看魔傀顺眼。”

木狂阳本就好战,此时活动四肢,浑身骨节吱嘎作响,她跟着响应:“等你消息。”

天衢子扫一眼其余人,没人有意见。如果魔傀能为仙门延续血脉,即使有所牺牲,也定然值得。

天衢子立即下山,没有魔息掩饰,他一进入天魔圣域立刻就被发现。

赢墀接到消息,却无暇顾及。自己在画城之下损兵折将,仙宗想要来分一杯羹了。他闭上眼睛,片刻之后,复又睁开。右手快速掐诀。

天衢子来不及御剑,他比谁都明白,赢墀被逼到这种地步,只有祭出自己的护身法阵灵皇妖封,快速取胜。否则如此巨大的伤亡,如果再不能迫降魔傀,他回去如何向魔族十二位族长解释?!

天魔圣域黑云压顶,天衢子紧贴阴阳之间的裂隙,瞬间穿行千里。

画城上方,电闪雷鸣,如同苍穹被撕开一道裂口,风啸云涌。天衢子出现在裂口中央,衣袂翻飞,闪电为光。

赢墀抬头看了他一眼,心中大恨。明知他带了五万魔军在此,这个人竟然单枪匹马而来。不仅来了,还来得这样声势浩大。

九渊仙宗,真是狂妄。

他身后,咸柠问:“魔尊,围杀吗?”

赢墀目光如针,紧盯天衢子,半晌却还是摇头:“不。”

咸柠不解,退让可不是赢墀的作风。赢墀不用回头也知道他在想什么,说:“天衢子生性谨慎,他敢独自前来,便是料定能够全身而退。我们在此时全力攻杀他,不过是使矛头偏移,令魔傀获得一丝喘息之机罢了。”

咸柠愣住:“他孤身前来,竟然只是为了分散我们的兵力?”

赢墀冷笑:“那又如何?他空手而来,便注定只能空手而回。什么也得不到。”

天衢子也不理会周围魔兵,甚至无视不远处的赢墀,他疾行至顼婳身边。顼婳看见他过来,倒是微微皱眉,显然对此人并无好感。

天衢子凌空踏雾,熟稔地穿过重重法阵。顼婳终于问:“奚掌院何为?”

语气不太友好,至少没有丝毫对前辈长者的恭敬尊重。但她的声音入耳,却总是字字动听。天衢子已经离她很近,她腰间系带被风扬起,末端轻敲他手背。她衣上血迹斑斑,身上甜香却甘美如旧。天衢子目光移向别处,不敢落在彼方,他尽力令语气平静无波:“我代表九渊仙宗而来,愿与傀首缔结盟约,共御魔族。”

话虽如是说,然语气冷淡,目光旁移,总显得并不情愿。

顼婳轻笑,战火已趋,她却话里带刺:“哦?九渊仙宗打算为了善良与正义,无偿帮助吗?”

天衢子被花上尖刺扎了手,但情状紧急,他只是快迅道:“只要魔傀同意迁出天魔圣域,更名换姓,归顺九渊仙宗。九渊将全力相助。”

很公事公办的语气。顼婳问:“很合情理。归顺之后呢?”她声音含笑,似在谈判,手下却不停。几番结阵,所过之处,魔军血流成河。

天衢子一滞,顼婳手中莲灯光色血红,他紧随其后。顼婳心在阵中,却还是留意到这个人的高深莫测。他看似意在劝降,然随她的阵息从容而行,步步精准,无懈可击。

天衢子果然又行至她身后,知她不悦,保留了一个法阵的距离,道:“九渊所求,傀首其实心中有数。”

顼婳再结一阵,避开追截的魔军,问:“九渊与魔族,有什么区别?”天衢子心中有寒意一闪而过,果然她抬起头,直视他,接着问:“你与赢墀,有何不同?”

四目相对,她呼吸清浅甘冽,淡漠从容的奚掌院被香风所袭,瞬间落了下风。他侧过脸去,看上去却与默认无异。

意识到这一点,他立刻回过头:“我和他当然不同!九渊也绝不会圈禁限制魔傀。我们只是希望……”

余下的话,顼婳替他补全:“只是希望魔傀待在融天山上,与九渊弟子生息繁衍。”

天衢子不说话了。

其实没有什么不同。

但是九渊聚集弟子,不惜突破九殛天网,千里迢迢前来相助,怎么可能全无要求?

他沉默,顼婳接着道:“其实九渊仙宗的条件我可以理解,但是……我不接受。”足下便是修罗地狱,她提灯而过,笑若轻风:“仙宗美意,画城心领。但依附他人而生,终非长久之计。奚掌院请回吧。”

天衢子却不能就此返回,他无论如何不能眼睁睁看她赴死,于是劝诫道:“人总要先求生,而后才能谋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