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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山之石难攻的玉(26)+番外

作者: 乔己 阅读记录

最后拉出破釜沉舟的气势,套上印花黑白两色的针织连衣长裙,脚踏一双方头古董白的玛丽珍平底鞋,手提漆面银朱的贝壳包,里面只塞了一只帕玛氏巧克力味的润唇膏和小钱袋。

她从镜子里端详自己,样貌一如从前,体态也是如此,乍一看上去还是那个16岁不谙世事却满腔仇恨困顿不甘的,要与全世界为敌的小女孩。十年的光阴眨眼即逝,她知道自己哪里变了,就连眼神都能轻易看到她的妥协与退让,命运从来不会温柔待人,也没有人有义务替你去抵挡这些恶意,自己尚且在沉浮,又哪有闲暇去顾及他人。她现在不恨许多人,只想陌路。

车已经换掉了,只保留了车牌号。司机还认得她,同她打招呼,“孟小姐好久不见。”

“不好意思,让你久等。”

“不会,这是我应该做的。”司机好脾气的笑笑,启动车子。

司机头发梳的一丝不苟,笑起来很和蔼,看年纪至少奔着六十去了。孟嫮宜只坐过一次他开的车子,平稳高速礼让行人,如同他这个人一般有涵养。他只服务顾森之,连集团连高管都不敢用他,她曾听过慕仲生称呼他连叔。

这家酒店的位置有些偏,三进三出的大院气势恢弘,穿过一条红木雕漆百转蜿蜒的回廊和圆拱石门,再走过一条湖边栈道才能在三岔路口走进名为听风的大宅子。这种北京独有的建筑物在南方的土地上一样发育良好,让人有种梦回大清的感觉。

可惜王朝早已倾覆,唯文化永垂不朽。

顾森之穿着白衬衫坐在临窗的太师椅上沏茶,逆着光,周身都是金色的光圈有如神祗。孟嫮宜想,他的确像神,只是轻轻拨动了手指,便改变了她一生的命运。

“过来坐。”

孟嫮宜听话地走过去坐好。

他将茶洗了一遍,过滤的水倒在玻璃碗里,又拿过一只大些的白色水杯,抬高了手臂拉成一条细细的水流,热气蒸腾,茶香四溢。“你说茶道像什么?”

孟嫮宜一愣,回道:“某种仪式。”

顾森之五官立体深刻,不笑的时候很严肃。坐在对面的人总会被他的气势压迫,精神高度集中很紧张,比跑了十公里要累地多。孟嫮宜得不到他的回答,总觉得自己是不是答错了,更糟糕的是她的手心不自觉开始冒汗,像酷暑时坐在田地里看西瓜,明明渴地要命却什么都做不了。

“为什么像仪式?我倒是第一次听人这么说。”

孟嫮宜咬唇,“这茶泡了三遍或五遍的确味道会有差别,但这过程也装进一个叫规矩的盒子并不是必要。人总是自欺欺人,非要强行赋予一些东西它并不具备的意义,还要起个名字来供后人学习瞻仰,所谓某某文化。难道不像古人的仪式?”

“存在自是有它的道理。”顾森之不爱说教,可到了孟嫮宜这里总想多说两句,我同仲生也说过这话,过刚易折,你有些变化,但还不够。

还不够吗?孟嫮宜心想,所有的苦我都吃过,我已经学会夹着尾巴做人。

“你没来之前我就在泡茶,可是你看,喝茶却只用三秒钟。”顾森之只喝了一口就放下杯子,“陪我到花园里走走。”

孟嫮宜对他的要求总是不情愿,可现在有事想同他达成一致,总需要作出让步。她起身跟上去。

所谓花园真的就是花园,在朝南的一块土地上种着各色的植物,孟嫮宜不懂花,她都不知道原来这个季节还会有这么多美丽的花朵。她甚至还摘了一朵闻了闻,原来不是假的。

有人站在地里冲他们喊道:“文明看花,花香你我他。请不要随便采摘,留给更多的人欣赏。”

孟嫮宜连连点头,对自己的行为感到羞赧。“抱歉,我不会再摘了。”

顾森之脚步不停,领着她继续往前走。“你在国外学的什么专业?”

“核能安全。”

顾森之顿了下脚步,“都研究些什么?”

“怎么开发和使用。”

“是个有前景的领域,你很有眼光,脑筋也好用,又耐得下性子,为什么不想回国。”

孟嫮宜踌躇半晌没有回答。

“愚蠢。”顾森之替她回答,“还记得你登机前我说过的话吗?但行好事莫问前程。你现在还是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顾森之神情严厉,像在训斥顽童。

“一个印度人看见一只蝎子掉进水中团团转,他当即决定帮助它。他快把它捞上来的时候,蝎子猛然蜇了他。但这个人还想救它,他再次伸出手想把它捞出水面,蝎子再度蜇了他。一个人问,它这么蜇你,你还救它?印度人说蜇人是蝎子的天性,爱是我的天性,怎么能因为蝎子蜇人的天性而放弃我爱的天性。”

孟嫮宜醍醐灌顶,半天说不出话来。她的确愚蠢,为了躲避而放弃自己的追求,舍本求末的事情做了这么久还不自知,非得当头棒喝才能醒悟。

一路两人再无话,等走回去时正好最后一道甜点端上来。顾森之喜爱南方食物,装盘精致分量正好,口味清淡能细细品出其中的佐料,就连一盅汤的火候也经得起推敲和琢磨。

孟嫮宜昨晚在酒吧喝了杯牛奶,奈何想同慕仲生搭讪的美女太多不得清净,只好提前撤场。最后在一家24小时的便利店里请他一人一碗杯面,吃完散场。今早起的晚没顾上早餐,此刻早已饥肠辘辘。她不客气地拿起筷子夹了根笋丝,细滑清脆,格外爽口。

顾森之喝完了面前小小的一盅海底椰响螺肉汤后就放下筷子看着孟嫮宜吃,她似乎饿狠了,几道素菜几乎一扫而光,膳丝吃得少,肉就没怎么动。

一个大约三十来岁的女人敲门,其实哪有门,这个院落就一间餐厅,大门敞开也不会担心隐私外露。

顾森之将目光从孟嫮宜的身上移开,淡淡开口,“进来。”

女人显然和他熟识,娇俏上前笑道:“顾先生您来怎么不给我打电话,要不是看到连叔在雅间吃茶我都不知道有贵客大驾光临呢。”她飞快地瞥了眼孟嫮宜,眼底的惊讶一闪而过。

两人都坐着不开口,老板娘应变能力一流,干脆大大方方对着孟嫮宜道:“这位姑娘是第一次来吧,长得真漂亮,乍一看还以为是个明星呢。菜色如何?还合口味吗?”

孟嫮宜并不想和她寒暄,那种看玩物的眼神在她待在顾森之身边的时候见过太多次她再熟悉不过。她尚年少的时候曾经花费了很多的时间来思考自己为什么这么反感他,这么怕他,为什么讨厌到他一靠近就需要非常忍耐才能让自己看起来很正常并没有发抖。她今天忽然明白过来,是眼神,是那种很悠长又专注的目光,内容丰富到无以名状,不是简单的喜爱或是愤恨,也不是后悔或是悲伤,是那种质地浓稠化不开解不掉没有办法重来只能梗在心口夜夜厮磨痛到窒息的目光。

那目光太厚重,压的人喘不过来气。又有如实质,能拨开她的衣物她的思想,令她无处可藏。她每晚噩梦连连,终于下定决心抬头去看他的时候才发现,他在看她,认真而克制。他同时也在看她身上的另外一个人,无法形容,像烈酒,烧的火辣疼痛,既深刻又痛快。

孟嫮宜宁愿他没有情绪波动地坐在一旁办公,她趴在矮几上咬笔头,遇到难题偷偷摸摸地给家教发信息。他训斥她,不苟言笑,像个长辈。她夜夜担心,等她十八岁后如果顾森之不肯再克制了该如何是好?她对慕仲生做一切任性的事,她承受的压力太大又不敢同任何人说,她需要发泄,她担心自己会疯掉。

顾森之给了她一对翅膀,她知道他也有能力毁了她。为什么在美国不回来?她难以启齿,她像个无耻之徒,只想享受顾森之带给她的好处而不愿意付出相应的代价。

孟嫮宜不再像从前那样随心所欲不给人面子,她微微笑道:“谢谢,很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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