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虚实界限(26)

作者: 鸢妄 阅读记录

何况仔细想想,这分明是高跟鞋的细鞋跟触地时才会发出的声音,他们之中,有人穿这种高跟鞋吗?

苏尧意识到危险,赶忙闪身躲到大堂一根柱子的背后,挑了个朝旁边跑没有阻挡,又能猫着腰偷看楼梯的位置。

不久后,一个女人出现在一、二楼之间的平台上。那女人披头散发,穿着一条白色的裙子,正以苏尧所质疑的诡异频率一巅一巅地往前走。

她头埋得太低,头发又长,从侧面看过去根本看不清脸。不过苏尧也不敢看清她的脸,毕竟出现在这里的不会是什么正常人,不,根本不会是人。

苏尧不想立刻离开,他想看看这个女人是不是下来找自己,又是为了什么目的。

可是当女人转过平台,开始面朝他下楼时,苏尧发现她之所以走得如此怪异,是因为在她面前,那个浑身是血的婴儿正在地上缓慢的爬动。

婴儿爬,女人跟,黑发白衣之下,一双红色的高跟鞋格外惹眼。苏尧忍不住后退了一点,以便随时跑路。

就在他移动的过程中,那个女人抬起了头,朝着这边,似乎跟他对视了片刻。当然,这只是苏尧天真的错觉。毕竟那个女人惨白的脸颊上,只有两个圆滚滚的对称黑洞,黑洞边沿的血肉已经腐烂结痂,却不知为何还往外淌着血,形成了血泪一般的东西。

不能再看了,苏尧忍着干呕想。他转身惦着脚后退,先绕到一排板凳后边,然后借着板凳和楼梯扶手的双重遮挡跑到了走廊。

这家医院路线不算绕,但苏尧没有一个明确的目的地,又要时刻提防那个女人有没有跟来,在走廊上晃悠了一阵后,因为实在没看到其他人,只得先挑了间办公室躲进去。

苏尧反锁了门,把椅子搬到门边抵住,然后站到办公室的小洗手台旁洗了把脸。冷水让他短暂的冷静下来,脑子也清醒了不少。

洗完脸,苏尧下意识地转过头去照镜子,那个方向真有一张镜子不说,他还在镜子里看到一张泛着死气,青红发紫的脸。

“这是……”苏尧颤抖的手抚上镜面,哈了一口气,然后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先是用手,然后掀起衣服,用的力度越来越大,直擦得那块仅靠一颗钉子挂在墙上的镜子摇摇欲坠,才终于肯放下手。

苏尧摸上自己的脸,对着镜子又掐又揉,想要弄出一点活人的血色和生气来,却只是看到镜子里那个“人”无声地流泪了,懦弱又卑微。

“好吧。”苏尧坐到床上,献祭般地躺倒,两眼一闭,“我知道了,我知道我死了。赶紧的,快送我去投胎吧。我不活了,我不想活了。”

“这黄泉路可真冷啊。”苏尧双手抱着胳膊,忍不住直打哆嗦。

意识到自己的死亡后,他在这条路上走了好久。他不敢回头,甚至不想抬头,既然这是每个人必经之路,那他继续挣扎也没什么意义。

“彼岸花呢?怎么连狗尾巴草都不长一根?”

黄泉路太窄,苏尧估算了一下,要是一对情侣一起上路了,甚至都不能手挽着手平行前进。

“我就是挺想知道,我到底怎么死的,不然死不瞑目了。”苏尧嘟囔着继续往前,直到眼前出现了一座桥。

桥边站着一位老妇人,一手杵着拐杖,一手端着一个黑漆木碗。她旁边有口架在柴火上的大锅,锅下的火已经熄了,锅也没有再冒热气。

“你是孟婆吗?”苏尧走到她面前,看到她手里的碗装得满满当当。明明是一碗黑色的浓稠液体,散发出的却是有些吸引人的异香,这种香味既勾起了苏尧的食欲,也让他微微地放松下来。

苏尧看了看那个碗,心想,这倒也是,颜色已经没得救了,闻起来再不香点,谁喝下去不得吐出来呢。

“来。”孟婆的声音不似苏尧想象中的巫婆怪笑。那是一种异常平静的声音,你无法从其中判断出男女老少来,那种声音,只能从一个看惯生死,参透喜悲,绝对中立的旁观者嘴里说出。

苏尧接过碗,又仔细闻了一下,觉得香味多半是自己脑补来安慰自己的。“喝半碗行不行?”

孟婆还是那副调调,不过明显有些不耐烦,“快。”

苏佑楠工作忙,为了不耽误上班,芝麻大点的小病都要往死里灌消炎药。为这事儿,两口子不知道闹过多少回。直到近几年,苏佑楠发现往常吃两三天就能痊愈的剂量,甚至不足以控制住病情的加重,他才逐渐收敛,开始讲究对症用药。

苏尧记得小时候,自己身体底子太差,三天两头得病。父母经常为他该吃什么药,该怎么吃药吵架。因为苏佑楠的毛病,孙喻对西药有些偏执的厌恶,宁肯让苏尧去输液,也绝对不让他碰消炎药。苏佑楠则是觉得什么病都不能拖,一拖准会加重病情,导致无法预料的后果。

所以最后,虽然消炎药和输液都不多,这中药苏尧可是没少吃。眼前这碗东西,闻着再香,都只能让他想起以前吃中药的经历。

那时候他妈都会提前备着奶糖,喝完了就塞三颗到他嘴里,只需要半分钟,什么怪味儿都被盖光了。可是现在没有糖,什么也没有,刚刚还淡然赴死的苏尧突然犹豫了。他脑海里冒出一个念头:没糖,有个吻也好啊。

“有糖吗?”他问。孟婆看着他,一言不发。

“对了,火都灭掉了,后边的人来喝凉的吗?”问完,苏尧用手沾了沾碗里,发现碗里的现在就已经凉了。

孟婆看了看他身后,又看了看奈何桥的那一头,道:“没有了,你是今天最后一个了。”

苏尧闻言,把举到脖子高的药碗往下一沉,惊呼道:“他们六个都过去了?”

药碗里的汤洒出来不少,孟婆很是不悦地看了看地上的汤渍。不过孟婆汤看上去几乎零成本,这一两口大概也是不影响药效的,她没有专门提出来,只是回答了苏尧的问题,“没有六个,只有五个,你是最后一个。”

五个?苏尧愣了愣,他还记得之前在教室里,自己差点把“五”这个错误答案当真。可正确答案不是“七”吗?只有五个,那么谁跟谁还活着?

“谁活下来了?”苏尧问,“我都要失忆去过下辈子了,能不能让我这辈子死得明白点儿?活下来的那两个人在哪儿?我要去找他们,我有事情要跟家里交待……”

孟婆杵着拐杖在地上狠敲了三下,打断了有些错乱失智的苏尧,“九泉之下,怎会有活人的踪影?谁活着,我不知道。但你若是想弄明白谁死了,喝了这碗汤,过了那座桥,答案自然揭晓。”

☆、血浪

苏尧看着碗里的汤,犹豫地咽了咽口水,就连口水都是他想象中苦涩的味道。那如同墨水一般的汤汁表面,空有镜面的平整,却并没有像镜子一样映出他的脸来。苏尧盯着黑色的地方看太久,不禁走了神,想着到底是人把孟婆汤喝进了肚里,还是孟婆汤像黑洞一样,吸走了人。

孟婆轻咳了一声,“快去吧,去桥那边见最后一面。下辈子再遇到,彼此就都不认得了。”

这句话狠狠地刺激了苏尧。苏尧看向奈何桥,桥面高高拱起,完全遮盖住了那头的景色,也无法看到走在前头的人。

谁若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苏尧记得这是他妈小时候爱看的东西。有段时间电视就爱播这些老片,他陪着他妈看过一次,还吐槽过这句话。说的是与其活着经历一次生离死别,然后在地下经历一次短暂的重逢再赴死,倒不如九十七岁那年,另一个人直接陪着一起死。这样以来,两个人在一起的时间还是那么长,而后死的人,不是少了三年的悲痛吗?

如果裴印萧不在活着的那两人之中,此刻会不会正在桥边等着他呢?苏尧被自己有些矫情的念头逗笑了,这一笑,紧绷的神经渐渐舒展开,他终于把碗沿送到了嘴边。碗沿冰冰凉凉的,因为他刚才的手抖,已经沾上了些许味道。苏尧的嘴唇碰到了汤汁的残骸,那是一种清透但厚重的液体。

上一篇:喜结良缘 下一篇:降服你的杜妖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