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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官(7)

正打量着,只听屏风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估摸着是有人进来,见瑞管家没有动作,她便也垂头不再四下乱看。声响消失后,传出云珊司言的声音:“惠妃娘娘到!”秦亦跟着瑞总管一同跪下叩头,嘴里还要高呼:“惠妃娘娘金安。”

“起来吧,没有外人不用这么多大礼。”屏风后传来个文文弱弱的声音,不过是一句平常的话,却说得甚是柔媚,让人眼前不禁浮现出个媚态横生的美人。

“谢娘娘!”瑞总管甚是恭敬地说,“娘娘吩咐下来后,我家老爷一直惦记着此事,这孩子是个伶俐懂事的,老爷还亲自放在身边教导了一阵子,前几日娘娘派去看的人想必也回禀过。原是说再教些规矩过几日送进来,可巧老爷今日入宫议事,便领了同来,让我听着娘娘有什么吩咐。”

“有劳表哥费心。”柔弱的声音半晌后再次响起,却似乎暗含着一丝压制不住的兴奋,“表哥办事我自然是放心不过的,派人去看也只不过是顺路。人今儿个也来了是吗?”

秦亦正在拼命消化刚得到的信息,原来惠妃跟云相居然是表兄妹,让她忍不住想这二人是不是青梅竹马互相倾心,不料猛地听到惠妃问起自己,又被瑞管家踢了一脚,暗骂根本没教过宫里的规矩,这不是赶鸭子上架嘛!

没奈何只好硬着头皮跪下身子道:“小人秦亦叩见惠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这孩子的嘴倒是甜,这吉利话说的都跟别人不一样,不过倒是好听。”屏风后面美人的心情似乎越发的好了。

秦亦在心里抹了把冷汗,看来这第一关,自己是过了。

第一卷 云谲波诡 第八章 树下白衣

惠妃对秦亦兴趣不大,交代了几句便又转回话题去问瑞管家:“表哥最近身子可好?嫂嫂还是吃斋礼佛?……”又把府中几个小辈问了个遍,这才吩咐赏赐药材、佛经、绸缎布匹、宫制新书等等给相国府的众人。

夹七夹八耽搁了近半个时辰,待瑞管家领了赏赐走后,惠妃这才吩咐道:“云珊,你把这孩子送去晞儿住处,路上叮嘱些规矩,再找个老宫人看顾教导些。宫里不比别处,切记谨言慎行,安心伺候,才是正理。”最后这些却是对秦亦说的。

秦亦忙又跪下领了教训,说了几句奉承话,直听到屏风后的窸窣声渐远,方才站起身子。却一眼看见表情严肃的云珊从屏风后走出,忙又拱手作揖道:“烦劳云珊姐姐。”

云珊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只冷冷地说:“随我来。”

刚出了房门,就见一个粉色的矮小身影从花丛后飞奔而来,合身扑进云珊的怀里,银铃儿般地叫:“云珊姑姑。”

一直板着脸的云珊忽然换上副笑脸,蹲下身子柔声问:“昑儿公主这是去哪里玩儿了,看这一脸的汗珠。”从袖中扯出帕子小心地替她擦拭。

听说这个七、八岁大的小人儿是公主,秦亦只好再次一撩袍襟跪倒叩头,不料却把小公主吓得躲到云珊身后,只露出小半个头,眨着一双黑亮的眼睛盯着她看,像是在看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

云珊转脸看向秦亦的时候,又恢复严肃的面孔:“起来吧,念你不懂规矩,等下我会讲给你知道。”

听说要去见六皇子,小公主扯着云珊的衣襟,软磨硬泡非要跟去,最后无奈只好又唤了几个侍女、置了软轿,这才浩浩荡荡地朝南面走去。走出不远,秦亦便发觉,云珊其实是个面冷心善之人,把宫内的情况介绍的甚是详细,一大串的后宫妃眷和子嗣,听的有些头晕,最后才听到她说尉迟晞。

“六殿下为婉婕妤诞下,可惜她是个福薄之人,不久便撒手去了。殿下从襁褓中便由我们娘娘照管,今年正月过了生日刚好满九,才搬去前面的西宫自己单住。”许是怜惜尉迟晞的身世,云珊的声音有些低沉。

秦亦却没她那么多愁善感,自古后宫最是阴暗,多少生命还未来得及降生便化作冤魂,如此看来,尉迟晞还是个幸运的。只听云珊又说:“皇家子嗣由来艰难,当今太子殿下乃圣上未登大宝之前,由王妃也就是当今皇后娘娘诞下。而自即位后接连几位皇子公主夭折,最后经世外高人之前,说是皇城贵气太重,小孩子三魂未定容易被冲,给了个法子,便是满九岁前跟着母妃,宫人皆行常礼,之后果然便安然无事,所以像今天这样随便下跪的举动,换做他处早就把你拖出去杖毙。”云珊最后两句话说的有些恶狠狠,似乎想掩盖自己之前的关心。

宫内水路繁复,不多时已经过了两道桥,最后在一处宫门出示过宫牌后,云珊道:“这里过去就是前宫,是圣上、太子以及各位殿下的住处,也是上朝理事的地方。”

虽说早就料到尉迟晞不得宠,在宫内怕是备受冷遇,但是眼前的情形还是大大超出秦亦的预料,他们一行人站在院中半晌,方有个书僮打扮的人衣斜帽歪地跑出来。

云珊一问之下勃然大怒,整个殿内竟没有人知道尉迟晞的去处,她眼神一扫,便看出院内跪着的众人已经是全部的皇子配属,以尉迟晞的地位自然是不会有什么多出来的侍从,也就是说现在他正独自一人在宫内的某处。她顾不得训人,忙遣几个宫人,说了几处地方让他们分头去寻。还好不多时便有人回来禀报:“六殿下正在西花园的河边垂柳下,小的没敢惊扰,急忙回来禀报司言。”

也不知道云珊是怎么劝的,竟让小公主老老实实呆在殿内等候,领着秦亦朝外走去道:“你跟我去迎殿下回来。”

西宫与西花园离得不远,走不出几步便看到了郁郁葱葱的绿,待走到园边,云珊忽然低声说了句:“是个可怜的孩子,好好照顾他。”秦亦回头去看她,却见她表情如一,丝毫没有说过话的迹象。

离得老远二人便看到一个月牙白的身影,抱膝坐在河边垂柳下的草地上,单薄的身影在一片绿意中格外显眼。云珊快走了几步扯起坐在地上的人,嗔道:“殿下,说过多少次,不要这么直接坐在地上,水边树下的湿气重,看侵病了怎么是好。”

秦亦这时正好走到近前,刚犹豫着是不是应该叩头请安,就跟一双氤氲温柔的眼睛视线相接,看着那双小鹿一般怯生生中还带着好奇的眼神,她只觉得自己心里被猛地一撞。七年前也是像这样的一双眼睛,带着试探和忐忑地看着她,颤颤地叫了一声“姐姐”,她便在学业之余,承担起家长的重担……

被咳嗽声打断了回忆,她这才猛地清醒过来,自己还杵在皇子面前死盯着人家看,忙跪下请安,却被一双小手扶起,头顶有个稚嫩声音道:“没的外人,不用这么大礼。”她一抬头,便见那白衣少年身量纤长,站在垂柳下挂着羞怯的笑意,唇间隐隐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连眼睛里都闪动着笑意说:“你眼睛生的真是好看。”

秦亦正不知该如何作答,眼神投向云珊求助,云珊却瞥见尉迟晞背后衣衫全是草屑泥渣,上前扯住胳膊伸手拍打,不料他却笑容一垮,忙不迭地朝树后躲去。云珊脸色一变,挽起他的袖子,只见白细的手臂上全是青紫的瘀痕,颤抖着声音问:“这、这怎么又伤到了?”

秦亦也被那张牙舞爪般的伤痕吓了一跳,不知道谁会对小孩子下这样的狠手,更何况还是个皇子。听云珊的意思这竟然还不是头一遭,难怪来的路上她会对自己说那样的话。

“我、我爬树不当心摔了。”尉迟晞轻咬着下唇道,怕云珊责怪似的忙又道,“云珊姑姑,晞儿知错,下次定不会了。”

云珊看着他白皙消瘦的脸庞,眼圈儿一红道:“以后要多当心,实在不行……”

话还没说完就被尉迟晞截住道:“姑姑,晞儿很好,真的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