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中医和小摊贩(34)
应阎宇笔下一顿......温橙刚走没五分钟。
他看了眼阿婆,又像什么都没发现一样,继续动笔,温声道:“橙橙就快回来了,小药房才开张,挺忙呢。”
曾阿婆又笑了:“咱小宇真有出息。”
应阎宇扬了扬手里的笔:“那是,我最会疼媳妇了。”
难得皋垌街的店面租金不贵,应阎宇拿到人生中的第一笔稿费后,毫不犹豫地悄悄盘了个店。
就像他最初打算的一样,给温橙盘了个小药房。
前两天温橙过生,他才把钥匙送出去,推开了那间被他一个人仔细打理出来的小店铺。
“我想橙橙了。”应阎宇看着本子上的初稿,有些走神。
阿婆睨了他一眼:“人刚才走五分钟,中午还得赶回来给我们做饭。”
“......”应阎宇永远都摸不清阿婆什么时候是糊涂的,什么时候又清醒着。
“小宇啊,你有回过家吗?”曾阿婆手下不停,看也不看地问他。
应阎宇立马回了句:“我不一直在家里吗?”
他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还有另一个家。
“没有,听胡三说,我妈还是离婚了,前阵子还谈了个男朋友。”
“那也好。”曾阿婆取下毛线针,把围巾缠到他脖子上,比了比,还挺合适。
“这是我的吗?”应阎宇特稀罕地抓了两把。
“你的你的,橙橙的也做好了,就剩乌嘴的小衣裳,”阿婆扶着椅边起身,“哎哟,腿坐麻了,我去把门口的落叶扫了。”
老人家讲究的多,屋门口最忌讳堆了脏东西,时时刻刻都得干净利索着。
应阎宇也就没去抢活干,看着阿婆拿了扫帚下去,又低头开始构图勾线,这一画就是三小时。
等他再抬头时,眼睛都花了,温橙也回来了。
“阿婆?你怎么坐门口呢?”温橙眉心皱出两条竖褶。
曾阿婆像是靠着墙走神了,温橙连叫几声,她才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阿婆,我扶你上去。”温橙瞧见应阎宇,有些来气,“你在干什么!就让阿婆一个人在外边坐着!”
“我画画......太投入了。”应阎宇磕磕巴巴地解释,又愧疚无措地望向阿婆。
“哎哟,多大点事啊,我不得思考一下人生啊,就准你们这些小年轻‘一个人静静’吗,我也是有心事的。”阿婆抱怨。
温橙把她扶到摇椅边坐下,又瞪了应阎宇两眼,这才转身去厨房做饭。
应阎宇本想去帮忙的,又被阿婆拉住了。
“要喝茶吗?阿婆?”
“待会儿再泡吧,”曾阿婆拍了拍小孩的头,平淡的眼中总似藏了许多东西,“以后可能会有人找到这里,有什么事应付不过来,就找文奶奶吧。”
应阎宇心口抽了一下,笑脸有些涩:“怎么说这个?”
“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了,”阿婆摇了摇椅子,拿出旧毛衣给乌嘴给成小衣裳,“我这辈子......过得不好。”
应阎宇闻言,倏地收敛起随意,脸上一片深沉,又皱着眉。
“你多少猜到些什么吧,”曾阿婆淡淡道,“我以前,跟我那姘头,在外面混出了些名堂,我给他当副手、当情.妇,作了不少孽,他最后就留了一句话给我。”
“我老婆生孩子了,我要回家照顾他们。”
曾阿婆说到这里,反而笑得开心。
“能当他妻子多好啊,腥风血雨都被挡在了外面,他只带着一心温软回去。”
应阎宇不明白阿婆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些,他只是默默听着,那个年代特有的人生百味,如今再无人能体会的酸甜苦辣。
“他走了,烂摊子全是我的,我也没怨过。从来都是,他给我的无论好坏,我都收着。”
“我不后悔,该爱的爱了,该忍时忍了,该轻狂便搅了他个天翻地覆,至死不休。”
曾阿婆说完这些,像是有些累了,让应阎宇去倒杯茶。
应阎宇刚起身,就听阿婆在身后说:“可到最后啊,我发现平平淡淡才是真,我最念的,还是当初跟他一起打拼的日子。”
“你们好好的,阿婆心里才踏实。”
应阎宇倒了茶出来,却发现温橙系着围裙,正蹲在阿婆身侧,轻声细语地说着什么。
“橙橙?我给阿婆倒......”应阎宇见温橙回头,眼里全是泪。
咯噔一瞬。
心脏都麻了半片。
“过来。”温橙招招手,一眨眼就滚下了两行泪。
应阎宇登时就慌了,四肢发麻,连茶杯都端不稳,摔地上“啪嚓”一声,吓他自己一跳,又赶忙看向阿婆,担心吵到了她。
“别捡了。”温橙怕他划到手,拉了两次都没拉动,“应阎宇!别捡了!”
“你让我捡!阿婆要喝茶......我怎么,”他倏地哽咽了,“我怎么笨手笨脚的。”
“没事,没事。”温橙拉扯不动,只能把人抱住。
应阎宇把头埋进他的肩窝里,浑身都在抖。
“汪汪汪!”乌嘴突然叫了起来,间杂着“呜呜”低鸣。
人都说动物养久了,有灵性,或许它才是最先察觉不对的,所以这些天才寸步不离地守在阿婆旁侧。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阿婆明明不对劲,她生病了,她病了......我却没有留意,是我......”应阎宇哭得喘不过气。
“傻子,阿婆不好,我难道会不知道吗?”温橙被抱得骨肉发疼,却没松开,眼角不停颤动,“阿婆身子一直很好,只是大限到了......”
应阎宇哭了会儿,又猛地收住,深深吸了口,转而搂着温橙,拍着他的头,轻按背颈,直到他放松下来。
“橙橙,别怕,我的大限很长,很长......”
......
最后乌嘴的小衣裳也没能穿上,尽管阿婆再赶,也没来得及做好。
可乌嘴也不介意,它把小毛衣拖进狗窝,天天守着睡觉,等到早上又把小毛衣拖到院里,陪它坐着。
有时一坐就是一天。
等到下雪了,它还傻乎乎地坐着,偶尔雪花沾上鼻尖,它还会连忙回头去看,眼巴巴盯着那张空椅子,而后又耷拉下耳朵,继续仰头看。
“乌嘴,”温橙用毛巾擦干它身上的雪水,“进屋吧。”
“呜汪?”他跳起来冲温橙作揖。
温橙笑着拍拍狗头,习惯性地转身面向摇椅:“阿婆,乌嘴......”话音卡在喉咙里,倏地没了。
“橙橙!”这时,应阎宇回来了,他带着毛茸茸的围巾,手里提了个大袋子,“编辑送了我一箱云腿!还有普洱茶,阿婆喜欢......”
他连忙收住嘴,却发现温橙已经红了眼,便把东西一放,带着一身冷气去把人抱了个满怀。
“......我习惯不了,太难了。”温橙这一个月来还是会做三个人的饭菜,会在出门前泡上一杯普洱茶,会在晨练时,多拿一把剑......会在过年前,多准备一个红包。
“我还想,至少,能过了这个年......我们一起给她拜个年......叫声奶奶......”
他对于家的理解,最先便是这个萍水相逢的老人给的。
如果此时此刻,没有应阎宇陪在他身边,他根本想象不出来。
“不用去习惯,这样就挺好,她会守护我们的。”应阎宇抱着温橙,直到身上都热乎了,才把他带去楼上,待他睡下后,又去院里找乌嘴。
“汪?”乌嘴似乎对他的去而复返很不理解。
应阎宇伸出冻僵的手,褥了把狗头。
这半年他又长高了些,脸也长开了,深刻又分明,带着常人鲜有的一份沉寂。
“乖一点,你这样,橙橙会难过的。你也老大不小了,别这样折腾。”
“汪。”
“恩,我也想阿婆,可你还得陪陪我们,我和橙橙都爱你。”
乌嘴两只前腿交叉,趴了下去,两只大眼睛向上看了他一会儿,最后像是答应了般,乖乖睡了。